老上級“病亡”之后僅僅兩天,令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我到事后才從同僚的議論中隱約得知,我之所以經(jīng)歷這次劫難,是因?yàn)樾焱┐笕说膬鹤有斐徐?。原來這位小徐大人從徐家逃出以后,躲進(jìn)了日本使館,因?yàn)樗谌毡臼桂^有熟人,所以使臣暫時對他不錯??墒翘笤谖餍型局写髿⑷竦氖拢屝⌒齑笕藰O其恐慌。(他可是拳民的“鐵桿粉絲”?。┈F(xiàn)在李中堂他們正在和洋人議和,徐承煜這個小人為了減輕洋人對他的處罰,居然向日本人“舉報”了許多大臣的“劣跡”!
這些大臣中,自然也包括我。
駕到蒲州的時候,我正在暫住的民宅里收拾東西,準(zhǔn)備再次隨同太后繼續(xù)前行,卻見到了我最不愿意見到的人——崔玉貴第三徒弟——九品太監(jiān)王欽臣。
不要以為九品很低!按清朝“祖制”,一般的太監(jiān)是沒有品級的。而且太監(jiān)的品級與大臣有內(nèi)外之分,而且最高只有五品,犯一次錯,最低也要降兩級,(沒有主從之分),也就是說,要從五品直降成七品!(我大舅是違制拔擢。)
而王大太監(jiān)降成九品的原因正是因?yàn)樯洗谓野l(fā)我假太監(jiān)的身份……哎,我是“一見王欽臣,厄運(yùn)就上身!”
王欽臣一反常態(tài),收起點(diǎn)頭哈腰的諂媚神色,換上一張冷臉,他冷冷宣旨道:“查內(nèi)務(wù)府執(zhí)事大臣涇德,比附徐桐,縱容拳匪,私自供奉義和團(tuán)所用神像。查該員素來辦事謹(jǐn)慎,著加恩從輕發(fā)落。涇德著開去一切職務(wù),圈禁蒲州,伊妻李氏,再三吁肯隨侍其夫,特加恩準(zhǔn)如所請。李氏著一并圈禁聽候發(fā)落。仆役隨從有愿隨主者,均可隨侍,欽此?!?p> 在王欽臣的身側(cè),我看見了一身藕荷色漢裝的蓮蕪。
想不到,中秋之后,她的第一次回家,居然是這么個情景!
李蓮蕪眼里含著淚,嬌俏的臉顯然瘦了很多,她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話,但是睫毛上的眼淚,迅速滾落下來。
跪著的我,看著走到我身邊默默下跪的李蓮蕪,我倆并肩,抬頭看向前方的王胖子。
王欽臣吸了吸鼻子,擦了一把鼻涕,然后走到我跟前,那只臟手抓住我的胳膊,“涇德啊,涇德!我如今該怎么稱呼你呢?你大舅子李蓮英,在上頭待的夠久的了,這橫算豎算,這會子也該輪到我?guī)煾荡薅偣芰?!?dāng)年因?yàn)槟愕氖?,我進(jìn)了打掃處,現(xiàn)在也該由你嘗嘗這階下囚的滋味了!”
我倨傲地?fù)P起頭,冷笑一聲,沉聲道:“欽公公,也不知道那天是誰在我府上哭著說:‘我?guī)煾悼煲沽?!’求我救他的?”我看看左袖子上那塊黃漬,一瞬間覺得他好可憐,于是我輕輕搖頭,“王欽臣啊王欽臣,你就不怕我有朝一日死灰復(fù)燃嗎?!”
王欽臣冷笑一聲:“呵呵,不可能了!你要是‘死灰復(fù)燃’,那我就用水澆滅了它!”
王胖子說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的住地,我和蓮蕪對望一眼,立刻站了起來。
接下來的好長時間,我倆在府里過著甜蜜的蝸居生活,何奎山、趙榮全和孫敬福一直陪著我們。其他的護(hù)院也沒離開他們的崗位。
而且,除了不能出門,家里所有人都回避那道“圣旨”,仿佛我只是被留下來“休假”而已,和以往并沒有任何不同。
這一天晚上,月色很好。我想起載湉留給我的“教導(dǎo)”,就在窗邊的烏木長案上“勤加練習(xí)”起來。
“敏兒,你看,雖然窗鎖著,但是秋月皎潔,月光還是可以透窗而入。”我在書桌前伏案練字,看見月光下,那卷宣紙潔白如霜。
“阿靖,可是咱家蠟燭沒了?!?p> “沒事兒?!蔽倚πΓ谙樵萍y硯臺上掭掭烏油油的筆尖,“今天白天是陰天,想不到晚上月光這么好!正好可以‘勤加練習(xí)!’而且,今天練字,一定會特別好!”
“為什么?”蓮蕪不假思索,目不轉(zhuǎn)瞬地盯著我。
月光下,媳婦的臉就像白蓮花瓣,她那雙眼皮的眼睛中帶著柔情的光留在我的臉上,我不覺脫口而出,“因?yàn)槲矣小t袖添香’!”
忽然耳邊傳來放炮的聲音。我倆的綿/綿情話就此生生被打斷了。我嗔怪道:“小福子!怎么回事兒?我這么倒霉,天又這么晚了……”
小福子走進(jìn)來,乖乖打了個拱,“老爺……”
我瞪了他一眼,他改口道:“老爺哥,欽差來了!”
我知道大禍即將臨頭,哀傷地看了蓮蕪一眼,我輕聲道:“敏兒,好好活著,別守著我。”
蓮蕪道:“我和你是在一起的。在一起,是一世的事!”
我來不及說什么,那個傳旨的大臣,已經(jīng)走進(jìn)來了。正是大舅子的徒弟——李順安!
“是殺頭嗎?”我看著李爺,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但是李爺滿臉笑容,伸出手來,“公爺!大總管要我來傳懿旨,您官復(fù)原職啦!拿來!”
他伸著的手湊得更近了,“我得管您要個大紅包!”
我轉(zhuǎn)面向?qū)O敬福低低說了一聲,而后不待李爺發(fā)話,我問道:“您可知是誰保的我?”
“政事我們做下人的是不敢問的。但總之是個姓高的御史!”
哦!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載湉可能一早就擔(dān)心我會受人彈劾,所以才讓王商提前來通知我!哎,我的冒牌表弟真是用心良苦!但我真不明白,當(dāng)年他既然可以未雨綢繆,一早就讓康先生等人離京,為什么就不能為他自己開脫一二呢?
我微笑著卷起李爺?shù)恼菩模溃骸坝械挠械?!大老遠(yuǎn)來一趟,先用茶點(diǎn)吧。”
我給蓮蕪?fù)读藗€眼色,她親自去茶廳準(zhǔn)備去了。李爺熱情地挽著我,一邊往茶廳的方向走,一邊道:“還有一道電文,是派您為欽差,去給載勛、載瀾傳旨?!?p> “載……”我沉吟一聲,“不是應(yīng)該叫莊親王和輔國公的嘛?”
“早就革掉了。他倆聽說得掉腦袋!”李爺一皺眉,“算了,反正您是大總管的妹婿,我跟您實(shí)說了吧!太后就是要您去送他倆上西天,好練練膽子!”
……
我的心徹底涼了,記得前不久,載勛、載瀾還是太后的愛臣,可是現(xiàn)在,太后卻這樣對待他們。有朝一日,她……
這樣想著,我的額頭冒出冷汗,我伸手拭去,怕李爺見怪,我笑道:“夜涼了,咱快去茶廳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