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倫貝子等一行人在美國舊金山受到了極為隆重的招待，經(jīng)過了一個風(fēng)情旖旎的異國之夜，紅酒和爵士樂的氛圍尚未在我的腦中消散，第二天，我們就去往哥倫比亞大劇院觀看表演。
令我十分驚奇的是，在這次“文藝匯演”中，我聽到了來自祖國的聲音。
一個體型修長、相貌英俊的青年，穿了一身合體的深黑色英式燕尾西裝，腦袋上不合時宜地隆起一座“富士山”，但這位先生可能也覺得不妥，特意帶了與西裝同色的牛仔式禮帽。在淡淡的電燈光下，這位先生優(yōu)雅挺拔地立著，輕柔地拉著木棕紅色小提琴，身子隨著音樂律動，神情悠然陶醉，幾乎入迷。
他那樣專注地拉著那首《茉莉花》。簡樸而悠長的曲調(diào)彌散在大劇院里，人人為中國的音樂傾倒。然而，坐在觀眾席里的我，不知為什么，總是想到深深的宮闈里，曾經(jīng)也有一個這樣的青年，自信滿滿地坐在風(fēng)琴前面，這般深情地彈奏著一曲小調(diào)，在他的身后，站著一位粉衣的宮妃。
世易時移，如今載湉的琴藝受了德齡的點撥，想必已經(jīng)走上“正軌”，然而他的身后，再也不會有他所愛的女子，而且，已過而立的他，也絕不會再有當(dāng)時的心境。
《茉莉花》結(jié)束了，接著是一首洋人憂傷的藍調(diào)，我不禁在劇院里黯然落淚，有些東西，總是錯過了、失去了、沒有了。
“表叔！”倫貝子剛才在黃先生的幫助下和美國人談了半天，這時才注意到我，面露不解的神色對我道：“洋人的藍調(diào)是挺悲的。可是表叔您剛才還挺開心，現(xiàn)在怎么哭了呢？”
我抹了一把淚，說道：“都是這首洋曲子給整的。侄子，方才拉江蘇小調(diào)的人是誰？”
“是咱使團的。叫溥侗。我的弟弟。通音律的?！?p> “他會拉梵婀玲？”
“噓！您可千萬別讓別人知道，我跟您說，我弟弟是學(xué)國樂的，小提琴會得不多!”
“知道了。”我點頭嘆服，“在洋人面前，咱不能被比下去?！蔽胰粲猩钜獾乜戳艘谎垆邆悾瑢λf：“侄子，回國以后，我想把溥侗引薦給皇上?！?p> 溥倫回了我一個眼神，似贊許，似鼓勵，也輕輕頜首，但終究沒有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