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元殿景致依舊，然而朱漆窗欞，顯得更加黯淡了，青石臺階前面，并沒有皇家常用的連理纏枝花紋毯，只是和以前一樣，是一溜平整的磚石路經(jīng)。
我到來的時候，一身明黃色舊常服的載湉并沒有像以前很多次那樣在殿里呆著，而是讓人在殿前擺了一張桌子，由太監(jiān)侍衛(wèi)等一大堆人圍著，正在和沈爺下象棋。
棋局很靜。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候，還是很靜，那么多人，聚精會神的看著，就是沒個人說話。
但是，大著膽子湊上去看熱鬧的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沈爺微妙的反應(yīng)，他精明地望了載湉一眼，微微一笑，然后繼續(xù)下。
局終了。載湉蹙起他那細(xì)細(xì)的眉，忽然抬手就給了沈爺一個爆栗！
沈爺有些無辜地、怯怯地看向載湉，他的臉清瘦、蒼白，但是骨子里的秀氣，可能也讓沈爺心軟吧。最終，沈爺輕輕冒了一個字：“爺……”
“沈廷玉，你怎么回事？還笑得出來！你看看，這樣走?！苯乖甑妮d湉迅速地擺了擺棋局，“‘車六平三’、然后‘卒三平四’，然后‘跳馬叫吃’，三步就能贏的棋，你悔了棋還走了八步！你居然還樂，就該打！”沈爺看了看棋局，撫了撫頭，撓了一下，忽然十分溫柔的看了一下載湉。載湉的情緒顯然得到了有效的安撫，對沈爺?shù)溃骸巴⒂瘢鲀涸鄣侥阄萑?。都散了吧?！?p> 人群散開的時候，慶善領(lǐng)著電燈委員會的人也趕來了。眾人滿當(dāng)當(dāng)?shù)墓蛟诖u地上，慶善剛要說話，載湉就把耐煩了，“裝個電燈都不行，你們還旗人呢？說，誰是管事的？”
管事的是慶善。然而此時他用求援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我，我極不自然地跪了下來。
“管事的是你不是？”載湉拉起我，“你、你還有你，跟著朕來！”
“表弟”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迅速地領(lǐng)我進(jìn)入涵元殿。慶善和幾個大人在我的示意下沮喪地跟了進(jìn)來，一邊繞著殿里的梁柱，一邊指著自個兒貼在墻上的黃紙，無情地道：“這兒、這兒、這兒，統(tǒng)統(tǒng)給我裝裝裝！”
慶善他們幾個的臉掛不住了，“皇上，您再寬限幾天吧！要是真不行，我們只有請懿旨了！”
載湉抬起頭，那雙秀目微微向上，顯出少有的無賴嘴臉，“報上去，全是你們的主意，不關(guān)我的事兒。”
幾位大人徹底傻眼了，載湉拉著我的衣角道：“后面還要裝呢，跟朕來！”
原來載湉看似文文弱弱的，一旦動起真格的，手上真有股子蠻勁兒，很快，我就被他拽到涵元殿后面的一座配殿，那是一座稱為“藻韻樓”的雙層小樓。
“表哥，跟我上來！”到了木樓梯口，載湉才放了我的衣角，對我命令了這么一句。他的口吻算是平和，然而那深長的人中下，那帶著迷人弧度的嘴角，仍然沒有一絲的上揚(yáng)。
我自然乖乖的上去了。登上藻韻樓，倚著前露臺的精致的翔龍紋木雕欄，看著樓下一片青翠、猶如仙境的涵元水閣，我的心也靜下來不少。
“皇上……三天辦不成！我看起碼——”我正要為慶善他們求情，但是載湉狠狠地朝我掃了一眼，道：“表哥，這兒很好吧！但你心里只有他們，就沒有我了嗎？我實話告訴你，南海子的景致一直不錯，可是我在這兒快悶死了！你好不容易才見我一次，可是在我跟前兒你又在拼命為這些家伙求情！小靖！”載湉有點(diǎn)熱切有點(diǎn)激動地看著我，含怒的眼睛里泛起水波，他花大力氣拽了我的兩手，問道：“你還是我表哥嗎你！”
我知道，我的舊情，他還是記著呢。于是我柔聲道：“當(dāng)然，我是您的親表哥！”
載湉看向我的眼神兒恢復(fù)了，還是充滿著他一貫的信任和善意，他說：“你別在公署干了，太后答應(yīng)給我派個專職買書的官兒。只要你去向慶善說，再讓李諳達(dá)幫幫忙……”載湉的眼神漸漸黯淡，弱弱地問我：“只是這樣你的俸祿會少很多，你會來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確實很快樂，這種快樂寫到了臉上，我道：“只要能幫你，我都愿意的。我今天就去求大總管。”
載湉?fù)鴺窍碌奶撼?，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小靖，你的差事不好辦！你是在救我，我是要你去找張元濟(jì)大人，管他要洋人的書，你能做到嗎？”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又犯了夸口的毛?。骸拔胰デ罄钌徲?，一旦得了這個差事，你想要什么樣的書，表哥上天入地都去給你尋了來！”
載湉看看我，眼中透出一絲欣慰，輕聲道：“表哥，關(guān)在這里與世隔絕，我所能見的就只有書，你是在救我，不讓我悶死，你心里還是在乎我的！親表哥，我就——”他停了一停，抱歉地看了我一眼：“不謝你了！你下樓告訴他們，黃紙均行撤去，差事改為三個月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