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門口，我拍了拍趙先生的肩膀，小聲道：“榮全。你從后門回家，動作麻溜點兒，吃的我叫福子給你帶到房里，你千萬別叫‘李姐兒’瞧見！要不她又該擔心了！你去房里洗把臉，把衣服換了等著。我叫福子拿點金瘡藥給你，先混過今天晚上再說?！?p> 趙先生一向都是長輩模樣，這次卻出乎意料地聽話，很快他用自帶鑰匙捅開了門——好在俺家后門一向由阿黃把守，它一直是趙先生的愛犬。
我想要安靜地待一宿，可惜安靜不了了。我剛到家，同蓮蕪打了個照面，緊接著就聽得大門的門環(huán)有條不紊地響了起來。
薄暮時分，有客來訪。
這個人是李順安。
李順安不和我多啰嗦，開口就說：“公爺，大總管找您有要事，您趕緊準備一下吧。”
不管他找我有什么事，總之不是好事。
我很不情愿地跟隨李爺，在大舅子的宮外新宅子里見到了他。大舅子愛黃白之物是有些名氣的，然而他的宅子一向神秘，我這個妹夫也是第一次進門。
宅子里仆役不少，但我猜測，一向謹慎的大舅子身邊倒是的確沒有相好。
我進入的時候，大舅子正饒有興致地看一個小丫頭給他泡功夫茶。但是抬頭的一瞬間，他的臉色陰郁起來，拍拍手，我耳邊縈繞的簫管絲竹之聲也停了下來。
大舅子從牙縫里蹦出了幾個字：“下去！”
所有的仆人都下去了，偌大的私室，一時間鴉雀無聲。
大舅子擺出一張威嚴的冷臉，細細想來，這很像是我剛進宮的那會兒他對我的態(tài)度。但是時過境遷，我相信一切都不一樣了。
“你上藻韻樓干什么？”大舅子一針見血，厲聲問我道。
我看著他那張黑瘦的臉，他依舊是一臉疙瘩，而且因為衰老，臉上的皮膚也松弛了不少。我道：“皇上讓我上去商議裝電燈的事兒?！?p> “就這個事兒？”李蓮英大怒，“那怎么我的人說你上去了很久？”
“是啊！”因為蓮蕪，我的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我決定立刻以退為進，對大舅子說道：“我是上去了，還呆了很久！您不如直接說我就是康黨、革命黨！你要是想看你這個妹夫倒大霉，你就盡管讓你的人去告好了！”
“你……”李蓮英的臉都氣綠了，那微凸的唇微微向上翕動，剎那之間“佛見喜”的面容變成了一張令人生畏的羅剎臉：“你就這么看我啊！阿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反正我已經(jīng)頂撞了他，干脆再頂一句好了！我低聲道：“不知道。反正我沒干壞事。”
李蓮英的臉色沉靜下來，緩緩對我說：“自打庚子之后，老崔到廟里住了一陣子回來，雖說他是收斂了一點兒，可那雙眼卻還是盯著我的人！再加上，太后聽了外頭關于我的一些風傳，現(xiàn)在不再專一地信任我，宮里頭這么多人，她以前能扶植‘表叔’跟我作對，現(xiàn)在就不能用別人？”
我也有點擔憂，決定先把對大舅哥的不滿擱置一下，小聲問道：“會是王欽臣嗎？”
“誰知道呢?！贝缶俗拥恼Z氣里透出絕少見的無奈，嘆了口氣說：“王欽臣為了抓革命黨，廢了一條腿，資歷是足夠的。太后對他也算信任。而且他失寵于崔玉貴，但又得寵于皇後宮里的小德張兒。太后最喜歡無門無派的人，連我都要懼他三分！阿德！你別再惹事了！”
我小聲道：“他這種趨炎附勢的小人，成不了氣候的！大舅子……”
“嗯？”李蓮英眼中閃出柔和的光，又仿佛是親人的模樣了。
“您怎么回家了呢？”
“我明兒個要回河間府祭祖，太后讓我先回家準備來著。阿德，太后有口諭，后天要你進園子里參加游園會！”
我的興趣不在此，不經(jīng)意地問道：“什么游園會？”
李蓮英一向不喜洋人，此時也有點煩躁：“就是去陪洋鬼子和洋女人逛園子！”
我望著面前茶桌上的茶杯，哎，滿滿的排著一圈兒好茶，可惜沒有我的份，大舅子何等精明，馬上道：“有什么心事兒？說吧，不說完沒你的份。
我不覺抬眸看了李大總管一眼，鑒貌辨色的本事，他算是練到家了。
“大舅子……我聽說太后要往南海子派一個專職買書的官兒……”
“……”李蓮英的眼狠狠刮我一下，怒道：“你還騙我說在藻韻樓沒談別的事兒！這是怎么說的？”
“大舅子……”
“這事兒我不會讓你去！你想都別想！”李蓮英道：“至少現(xiàn)在別想！”
我一聽有門兒，見縫插針說：“那以后呢？”
李總管埋怨地說：“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