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殿門的剎那,我覺得今天的太后有點不同,她梳了個隨常鬏子,只插了幾枝淡橘色的絨花,她神色沒有什么異常,只是目光卻極其復(fù)雜,簡直有些深不見底。
太后靜默地坐在高炕桌旁,身子倚靠著背后的明黃色軟墊,穿著考究的萬字不到頭繡紋的橘色長冬襖,黑色百褶棉質(zhì)厚裙下面,微微露出龍鳳繡紋的鞋頭。
她抱了一個紅底繡飛鳳紋的錦兜,里頭放著個紫金湯婆子。我舉目看看周圍,看見精瘦如竹、膚色更加黝黑的李總管,此時沒了佛見喜的派頭,而是謙恭地伏地,大氣也不敢出。
行禮完畢,太后啥也沒說,盯著我看了半日,直到我緊張已極,氣氛到達冰點,太后方才慢條斯理地對李蓮英道:“你知錯了嗎?”
李大總管慌忙叩頭不迭。(瞧他那樣子?。┨罂聪蛭?,毫無感情地問道:“涇德,那些錢全是你貪墨的?”
我答道:“回稟太后,臣賦閑之時,所寫說帖屬實,這些銀子全是侄臣所貪,侄臣情愿領(lǐng)罪!”
“嗬!”太后冷笑一聲,“依你平日貪懶?;男宰?,怎會傻到直接把銀子埋在隔壁的廢園里,而不是兌成銀票,揣進兜里?!我只告訴你,你大舅子已招認(rèn)了!”
我臉一紅,偷偷瞧了大舅子一眼,我猜大舅子示意我保持靜默,而太后卻拔高了嗓音道:“我身邊的人貪個十兩八兩的,是常有的事,打量我不知道!”
李蓮英搶白道:“太后,奴才忠心耿耿!這些贓銀系皇商賈某等人所獻,奴才原本打算盡早回報,又恐壞了慶王爺保薦賈公子的人情……”
“好了,別說了。事情我都知道了。涇德,你想幫大舅子頂罪,我是知道的。這三瓜兩棗兒的,值得什么?你是娘家人,我在乎你的忠心!”
我只答應(yīng)個“是”字,而大舅子看向我的眼神中,卻露出一絲竊喜,他忽然低不可聞地呻//吟了一聲,手卻是極不自然地捂向了肋條處。
太后好似想起了西行時的舊事,釋然地對李蓮英道:“今日還要巡視一番,平身去吧?!?p> 李蓮英應(yīng)了個“嗻?!毙辛硕Y,才步履蹣跚地退出殿去。
太后對我道:“我看蓮英兒份上,明日便復(fù)了你內(nèi)務(wù)府屬臣職務(wù),去吧?!?p> 我叩了個頭低聲謝恩,這才退出。
等在門口的大舅喜笑顏開,小眼睛瞇成熟悉的細(xì)線,不覺含笑低語道:“成了!”
他哪里知道,此時的我半分也不開心。官場上的波譎云詭,哪是我一個沒出校門的人能應(yīng)付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