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務(wù)府庫房的鑰匙是八個掌鑰大臣共有的,一定要集齊所有的八把才能夠打開庫門。但是,架不住事有例外。
這日大舅子身邊的李順安,奉命前來,只為了領(lǐng)取庫房余下不多的“龍膏”。這陣子太后要為連日壽宴做準備,為了提精神她少不得要叫人多次進入庫房。庫房平時雖然一向是關(guān)鎖的,但是一連好些天都是這樣,掌事的上官們早就膩煩了。
這日,與我平級的富察大人,擺起長輩的架勢,叫我領(lǐng)著李爺進庫拿取“龍膏”。我像往常一樣,肩上跨了個絲制的布包——這本是我大舅子他們定下的一條不成文“規(guī)矩,因為朝廷正在禁煙,太后是暗地里抽“龍膏”,被人看見總是不好,所以李蓮英先拿走了一部分,現(xiàn)在那些抽完了,剩下的“龍膏”一向是這樣秘密出庫的。
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同。我同李爺進庫房之后,我慢慢踱著步,看似心不在焉地對李爺說道:“李爺,不知您同張總管私交怎樣?”
李爺看了我一瞬,老臉上細密的皺紋舒展開來,認真答道:“我們一向沒什么往來?!毕肓艘幌?,他又補了一句,道:“您知道,我一直是大總管的人!”
我壓低了嗓門,悄悄對李爺?shù)溃骸褒埜嗑驮谶@香檀木盒內(nèi)。但是李爺,如果將來天下?lián)Q了太后,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吶!到那時,只怕不僅是我大舅子,就連您李爺也會受連累呢!”
李順安的神色嚴肅起來,良久,他喃喃道:“小德張……他不會這么狠吧……”
我見李爺?shù)男囊庥行┧蓜?,便趁勢說道:“您當(dāng)然是不怕的??墒悄胂?,您的弟弟因為債務(wù)有些個不便,而您上次不曾保住他,他因此與您不睦;倘若是您一時半刻的出不了宮,張?zhí)m德為了他自己的人又一定會冷落您的徒弟們。他們自顧不暇,哪里顧得上您?如此試問將來宮內(nèi)宮外,您又去靠誰?”
李順安強作鎮(zhèn)定,道:“那您要怎么辦呢?”
我正色逼視著李順安道:“如今只有一條辦法,便是矯詔保住我大舅子的總管位置!”
李順安的身子顫抖一下,沒有言語。我借著小駒子那雙秀美的眼睛,瞳仁里放出些焦灼的目光,對李順安道:“您雖然和小德張的私交不好,可您的徒弟們卻經(jīng)常和長春宮的人打交道。一來二去的,必定也知道些個關(guān)于張?zhí)m德的內(nèi)幕,如此一來,張?zhí)m德豈不是會視他們?yōu)檠壑嗅??一旦真的逐了他們出宮,您作為領(lǐng)頭的,那后果豈不是……”
李順安慢慢踱到了安放黃綾的木箱處,想了半晌,他才道:“李總管私底下配了這管鎖鑰,原是為了太后要制圣旨時能快人一步,誰知道今日卻有這種用處!”
我原來就握有這口木箱的鑰匙,卻沒有想到開箱的會是李順安!李爺迅捷地開了那箱子,對我道:“好在您的身份特殊,這事情也只有您能干了!”
我心里舒了一口氣,緩緩接過黃綾,疊在絲袋里,上頭壓上放龍膏的木盒,妥妥當(dāng)當(dāng)做了一回“妙手空空”,出庫的時候,按例要檢查,可守庫的都是下級,哪里敢問,順順當(dāng)當(dāng)放了我們出去。李爺命守候的徒弟拿紅綢把“龍膏”包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看,抬腿便離去了。
我將那個絲袋看似隨意地鎖在公署堂我的辦公處,然后守著桌子,學(xué)著眾人一樣寫說帖,歌頌“姑母”的圣德,忙到日落才歇。
同僚都已下直,我才卷了那袋子回家。中途卻被梁夫子給攔下了。如此機密,我們卻是在戲園子里聊出來的。
梁夫子告訴我,他一月前已經(jīng)上本,奏請朝廷派內(nèi)務(wù)府官員進南海子,以備不時之需。而且,太后也已準奏,而且,這個官員的人選已經(jīng)內(nèi)定——正是我!
這就是梁夫子在肅王府外選擇和我密談的真正原因。
“朝野紛紛傳說,太后要你領(lǐng)兩班太醫(yī)進御,大總管李蓮英堅決反對。但正因為他的反對,太后才升您為掌鑰,而且老夫斷定太后不會變卦!”
梁夫子的胡子微微顫動,說得激烈無比,“李蓮英急于避嫌,太后才更加相信你的忠心!太后一向多疑嘛!”
我耳邊聽了一折《走麥城》,心中仍有一絲不祥之感,因為人說“演關(guān)公不演麥城”,因為怕見英雄末路,事到如今,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但是我們的計劃要想實施,就一定要有人犧牲,這個人,我心中當(dāng)然有人選,只不過,我心著實不忍……
幾天后,在迷蒙的微雨里,我接到了太后的任命詔書,得到了帶領(lǐng)兩班太醫(yī)入瀛臺的機會。也就在那場雨里,打轎回家的我聽說了一個令人傷心至極的消息:尹教頭跟隨黃興將軍到了越南,但是遭到清軍的反撲,尹教頭業(yè)已不幸失敗,下落不明。
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既然尹祜選擇了這條路,也就意味著他選擇了這樣的磨難??墒牵屛艺痼@的內(nèi)容卻出現(xiàn)在文告的末尾:
該犯實為尹??偨填^之嫡傳弟子,且為其義子。朝廷垂念伊師護駕有功,準其功成身退,祜遂冒得總教頭名號,不期該犯勾結(jié)逆匪,罪大惡極!現(xiàn)今逃匿在外……凡我臣民捕獲者均有恩賞,萬一此賊已受天誅……
我看了這一則文告,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尹教頭是尹福老教頭的弟子,那么我認識的那個尹福,又是什么人呢?
想來想去,我心里釋然了,不管怎么說,這個“尹?!笨偸且填^和小星的朋友,就憑這一點,我也就甘心受他的驅(qū)策,至于他的真實身份,又何必再去查究呢?但是,我心里還是放不下娜明珠,不知道她有沒有找到尹教頭,她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呢?
哎,我以為得到這一差事就有機會見到載湉,說不定還可以和梁夫子一起進行那個危險至極的計劃,誰知道一連五六天都沒有機會,直到那一天夜里,我得到了梁夫子的信兒:
他的朋友已經(jīng)和康先生的密探取得了聯(lián)系,假圣旨已經(jīng)做好,計劃隨時可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