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添上一筆

　　隅中時分（9--11點），諶洛去庖屋領(lǐng)了一碗摻有肉沫的粟米，帶著些許困意，轉(zhuǎn)身進入莊嚴、冷清的茂陵亭正堂，默默吃了起來。

　　亭佐徐樂跪坐在案幾旁奮筆疾書，面前的竹簡堆成了小山，眼眶旁掛著濃厚的黑眼圈，手旁那碗濃稠的墨已經(jīng)見底。

　　“今日購買藥材共計支出六百三十二錢，賬面剩余九萬八千七百余。

　　郵人已全部動身，全鄉(xiāng)四十三名病人預計今晚就可以更換新的藥石。

　　大虎已聯(lián)系到各里里正，預計可收購一千石糧食用于修路民夫所食?！?p>　　幾天前，在諶洛一行人的帶領(lǐng)下，宋邑在茂陵鄉(xiāng)十里診斷了四十多個病人，其中大多為老人、孩童，癥狀大多為發(fā)燒，昏迷不醒。

　　風寒病本就是罕見之事，更別說一下子出現(xiàn)這么多了，槐里縣一時間竟找不到足夠的藥材，于是宋邑給了一個折中的方案，先把當前有的藥材挨家挨戶發(fā)下去，確保病人有藥吃，他回去后，再催采藥人將重心放在風寒藥物上。

　　眾人都覺得這個方案可行，之后，宋邑的徒弟每三天到茂陵亭送藥一次，再由茂陵五郵分別給各里的病人送過去。

　　至于藥材費……

　　醫(yī)者仁心，宋邑沒有因為大虎標新立異的邀請方式感到憤怒，反而對其以“病人為先”的行為感到欣賞，竟把所有的藥材都壓低至成本價，每送一次藥材，根據(jù)送的數(shù)量，收取四百到六百不等的四銖錢。

　　盡管如此，茂陵亭也差點因此破產(chǎn)，若非少府送錢及時，諶洛一行人都準備親自出發(fā)采藥來降低成本了。

　　“少府那邊責令春正月完工，我們何時動工？”徐樂把處理完的竹簡放進靠墻的一排排漆黑書架，轉(zhuǎn)身請教。

　　諶洛放下碗沉吟片刻:“夏季菽（豆）生長期一般三個半月，諸里六月初耕種，再有一個月就要收獲了，不如先準備修路用的物資，待秋收結(jié)束，再征召民夫修路?！?p>　　徐樂將信將疑:“兩個半月來得及嗎？”

　　諶洛撫摸下顎估量一番:“應該夠了，每里大概能出成年男子六十人，哪怕一天修一里，七十多日也能修四十里以上?！?p>　　又不是瀝青路，在沒有水泥的狀態(tài)下，現(xiàn)如今主要還是石子--蓋土--夯（hang，一聲）實路面--石子--蓋土……反復循環(huán)的工程，簡單且粗暴。

　　諶洛考慮到需要夯實，沉聲問道:“雇傭一輛牛車大概需要多少錢？”

　　徐樂說了一個行情:“一天十五到二十錢?！?p>　　“除了各里出的牛車外，讓大虎再去聯(lián)系周邊各鄉(xiāng)，保證修路時，每里至少有五輛牛車反復拉重物夯實路面。

　　說到這，你再讓木匠把牛車的車輪改一下，改成兩根圓滾滾木頭?！?p>　　諶洛擔心徐樂看不懂，特意拿著毛筆在竹簡上，按照后世壓路機滾筒的模樣畫了一個大概的草圖。

　　“我待會讓小瞞去縣少府問問木匠?！毙鞓芬膊恢滥芊褡龀鰜?，只是先把竹簡收好拽進懷里，又指著靠墻的書架道:“各里上計文書已統(tǒng)計無誤，明天是否送到縣里？”

　　諶洛昨晚已經(jīng)大致看了一遍，點頭應允。

　　得到肯定的回復，徐樂趕緊出去喊人準備牛車，十里的賦稅文書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這里面涉及到千余戶，他光核對就用了將近半個月的工夫，竹簡能裝滿滿一車。

　　諶洛拍拍吃飽的肚子，把粟米碗送回庖屋，回到正堂打開了前段時間少府一同送來的施工輿圖。

　　因長安之北地勢西北高東南低的緣故，人口大多在東南方向集中，因而修建渠道的材料、民夫都要從東南北上。少府考慮到這點，把修渠的規(guī)劃路線圖的副本先送到茂陵亭，以便修路的時候分清主次輕重，不會耽擱正事。

　　這份記載了鄭國渠流向的輿圖可以說是打破了諶洛的認知，原來六輔渠并非全部分布在鄭國渠南岸，六輔，主要為輔，針對的是整個鄭國渠水系，南北通透?。ǔ鲎?陜西師范大學西北歷史環(huán)境與經(jīng)濟發(fā)展研究院）

　　少府的匠人用朱砂在輿圖上繪制了六條可以施工的渠線，既引北水灌溉鄭國渠，又可以渠水灌溉南部高地。

　　諶洛看了眼地圖，總感覺缺了點什么，于是注意力在各縣名稱上停留。

　　谷口、涇陽、三原、渭城、櫟陽……

　　他腦子中閃過一道亮光，好像反應過來了，取來朱砂，在鄭國渠之南添上一筆。

　　這次添加的赤線西穿谷口，東入櫟陽，與鄭國渠幾乎處于一個平行狀態(tài)。

　　換筆，以黑墨。

　　諶洛在剛畫好的位置寫了一行小字:

　　“首起谷口，尾入櫟陽，注入渭河，中袤二百里，可溉田四千五百余頃?！?p>　　至此，這份輿圖才算真正意義上的完整。

　　他剛才連接的赤線，乃六輔渠修建完成之后必定會再次動工的部分，歷史上，這塊被稱為之白渠，于漢武帝太始二年，由趙中大夫白公領(lǐng)著人修建，有“涇水一石，其泥數(shù)斗。且溉且糞，長我禾黍。衣食京師，億萬之口”的美譽。

　　“等我歸還輿圖的時候，希望少府那邊趁熱打鐵，制定此渠的修建計劃吧?！?p>　　待三渠皆成之日，長安之北定可緩解雨季時從西北淌來的水，實現(xiàn)旱澇無憂的暢想，百姓也不必冒著暴雨下地救菽了。

　　諶洛滿意地放下筆，回到案幾處理最近幾日送來的文書。

　　過了個把時辰，出去尋牛的徐樂回來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頭戴赤幘、留著絡(luò)腮胡、身著絳服、腰間佩劍的中年人，是個陌生的百石之吏。

　　經(jīng)過一番自我介紹，諶洛明白了這個人的身份，起身熱情地把人迎進來。

　　他叫彥，是茂陵鄉(xiāng)南側(cè)、灃水與渭水交匯之處的灃水鄉(xiāng)嗇夫，因在家中排行老大，鄉(xiāng)里人也會稱呼他為伯彥。

　　伯彥與茂陵鄉(xiāng)一樣，行政上都歸槐里縣管轄，聽聞茂陵鄉(xiāng)來了新的亭長，他特意抽出一天功夫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