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之高樓，頂層的一個房間中。
房內(nèi)燈火微弱，窗外閃爍群星，相比于灰樓中下層的熱鬧，這里顯得尤為寂靜和深沉。
一個年輕男人坐在精致的背靠椅上，就著桌旁微弱的燭火，拿著羽毛筆在寫些什么東西。
年輕男人身著一襲貴族特色的精美長袍，用金色的絲線繡上了簡約不失格調(diào)的紋理，左眼處戴著一副銀灰色的鏈?zhǔn)絾纹坨R。
實際上，即使他現(xiàn)在身穿粗布麻衣，依然掩蓋不住身上儒雅高貴的氣質(zhì)，淡藍(lán)色的眼眸如同平靜無波的湖面，湖中還埋藏著象征智慧的藍(lán)寶石，輪廓清晰、帶著書卷氣息的五官足以令克萊蒂恩不同年齡階段的女人們癡迷。
忽然，原本穩(wěn)定的燭火閃爍了一下，像是有一陣疾風(fēng)吹拂而過。
但這里沒開窗戶。
“聽說你受傷了?！?p> 門口附近，燭光微弱星光不及的位置，突然出現(xiàn)一道高大的身影，他穿著白色的衣袍，隱約可見似閃爍著淺淡的光芒。
“不嚴(yán)重。”座椅上年輕男人停下筆，淺笑看向不請自來的客人。
“真的受傷了？”高大身影有些驚訝。
“這樣才足夠真實，不是嗎？”年輕男人扶了扶單片眼鏡，然后攤了攤手：“倒是城主大人您，怎么會有時間大駕光臨？”
高大身影不答反問：“有把握成功？”
“或許?！蹦贻p男人往后靠了靠。
“或許？”高大身影不依不撓地追問：“你知道這很危險，可能會把整個克萊蒂恩都拉入深淵。”
“我說的‘或許’，已經(jīng)囊括了您的考慮。”年輕男人再度拿起筆，重新書寫起來。
高大身影陷入沉默，卻沒有離開，似乎在安靜地思考些什么。
一段時間后，高大身影再度開口說道：“你做的選擇，格雷克斯不會接受?！?p> “他已經(jīng)成大，該承擔(dān)自己的責(zé)任?！弊紊系哪贻p男人沒有抬頭，淡淡地回答，繼而補(bǔ)充道：“這是亞輝家族的傳統(tǒng)?！?p> 高大身影聞言嘆了口氣，不再嘗試說服對方，慢慢走到了窗臺面前，看向夜晚的群星。
“我原以為他一定活得比我們久，還因此曾嫉妒他漫長的生命?！?p> 座椅上的男人筆觸停頓了片刻，隨后淺淺說道：
“這個世界充滿意外，我的城主閣下。”
......
月色猛獸旅館，三樓的房間。
格特斯打開了朱莉贈予的盒子，里面是一張樣式古老的地圖。
藏寶圖？
他小心地將地圖展開，仔細(xì)觀看。
地圖的畫面和標(biāo)識也同樣古舊，和現(xiàn)在常見的地圖規(guī)格并不一致，其中，有一個地點被顯著標(biāo)明，是在某座山脈深處的位置。
仔細(xì)看了一會兒，格特斯沒能將這份地圖和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重合起來，搖了搖頭，又將地圖收了起來。
“現(xiàn)在也沒時間去尋寶?！?p> 站在窗臺前，格特斯側(cè)耳聆聽，隔壁的房間依然十分安靜，不知道那名刺客是否已經(jīng)離開旅館，哈柏在之前沒有和他們說明這件事，說推延至晚餐結(jié)束再討論。
“索爾也不在旅館......”
格特斯離開房間，敲響了哈柏的大門。
“門沒有上鎖。”哈柏的聲音傳了出來。
格特斯推門而入，看見在坐在書桌前書寫的矮人。
他掃了一眼那本看上去頗為厚重的日記，這名矮人大概正在記錄今天比爾家的晚餐。
格特斯曾在哈柏的允許下看過他的幾篇日記，這名矮人并不會將所有日?，嵥榈氖挛镆灰挥浵拢蠖鄷r被寫下的都是值得記錄或值得深思的事情，或是一次可怕刺激的冒險，或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亦或是一場溫馨愉悅的重逢。
哈柏曾經(jīng)說過，一件事情值得回味，就值得被寫下，成為一份時光的饋贈。
格特斯關(guān)上門，隨手拉來一張椅子坐下，安靜地等待這名矮人完成寫作。
不多時，矮人放下筆，合上厚重古樸的日記。
哈柏看向格特斯，此時矮人的眼睛亮得深沉，你似乎能從中看見光，但光藏在很深的地方，一個仿佛難以觸及的地方。
“我在你們前往魔法協(xié)會后找索爾談了談?！?p> “他似乎一整天都不在旅館里?！备裉厮挂躁愂霰硎疽蓡?。
“索爾有著不能拒絕那名刺客的理由，嗯，那名刺客的名字叫馬奇，馬奇.吉迪恩?！惫鼐従彽卣f道：“這個故事并不曲折，馬奇和他的家人是十多年前克萊蒂恩權(quán)力斗爭的受害者，被殃及的無辜者。”
格特斯無聲沉默，實際上他早已有類似的猜測，現(xiàn)在的克萊蒂恩人們能夠安居樂業(yè)，是用一個時代的斗爭換來的。
和平總是便隨著代價和犧牲。
“索爾蒙受了馬奇父母的恩惠，他們曾挽救過索爾垂危的性命?！?p> 哈柏拿出一個灰色煙斗，咬在嘴上，但沒有點燃，里面也沒有煙草，他已經(jīng)不抽煙很長時間了，但習(xí)慣在敘事時放在嘴邊，他繼續(xù)說道：
“在索爾離開不久后，吉迪恩一家便遭遇了不測，當(dāng)時十多歲的馬奇帶著他年幼的弟弟逃離，流浪在克萊蒂恩街頭，最后馬奇將他的弟弟悄悄送去孤兒院，自己離開了克萊蒂恩。再后來，索爾和馬奇意外相逢，確認(rèn)了對方的身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他一定十分懊惱?！备裉厮孤犞?，不知覺間已皺起了眉。
在自己離開后，救命恩人就遭遇了殺害。
哈柏嘆了口氣，咬了咬煙斗，點點頭：
“所以，索爾沒有阻攔馬奇的復(fù)仇，即使它是如此的冒險，不過他還是希望尋找一個足夠安全的方法，不想讓馬奇死在空洞的復(fù)仇之路上。”
“直接殺害吉迪恩一家的貴族，名為薩切爾的無恥之徒，并不是當(dāng)時權(quán)力斗爭的主要人物，所以在當(dāng)今一方勝利后，他依然憑借貴族的身份茍活至今，受到的懲戒是不能離開灰之高樓的上層，呵呵?！惫仡H具諷刺地笑了兩聲。
“索爾今天都在外面......打探情報，尋找下一次動手的時機(jī)？”格特斯猜測道。
“我想是的，他是個言出即行的戰(zhàn)士，有著獨屬于高恩人的驕傲。”哈柏點點頭，看向格特斯：“你想幫助他們？”
格特斯勾起嘴角，同樣看著矮人：“難道你不是這樣希望的嗎？我不相信我們的矮人伙伴會對朋友的困難冷眼旁觀?！?p> 雖然他和索爾剛剛相識，交集不多，但因為哈柏，格特斯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哈哈?！卑舜笮ζ饋恚S后鼻子狠狠出了一口氣，露出了矮人驕傲的一面：“索爾讓我們盡快離開他的旅館，以免在后續(xù)被執(zhí)法隊追查，耽誤了我們的任務(wù)，我怎么會讓這個野蠻人輕易如愿以償！”
“我相信這一點。”格特斯笑道。
片刻后，哈柏恢復(fù)平靜，放下煙斗，看向格特斯的漆黑雙眼。
這一刻，這名矮人像是一個洞察一切的智者：
“不過，格特斯，對于你而言，是什么促使你做出這樣的決定？”
格特斯挑了挑眉毛：
“為什么要這么問？”
“就像今天你敲門也不僅僅是因為索爾的事情一樣。”哈柏說道：“你清楚自己知道答案......或者，問題?！?p> 哈柏將這個問題更加具體的描述出口：“所以，是出于面對朋友的道義，出于追求正義的內(nèi)心，還是出于某種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房間陷入了沉默之中，耳邊是晚風(fēng)從窗外吹來的聲音。
格特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終究是沒有把答案說出口。
為什么？
他也沒有一個準(zhǔn)確的答案，只是覺得該這么做就這么做了......格特斯自嘲地心想......呵，自己仿佛是湖面上無根的浮萍，又或是沒有主見、隨波逐流的愚鈍半巨人。
“格特斯，邀請我們來到克萊蒂恩的是比爾，但我相信，你知道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
哈柏口中的“我們”包括了莉迪亞和克拉克倫，以及格特斯自己。
見格特斯始終沉默，哈柏直言說道：
“在我們商議是否前來之時，你沒有反對，也就表示了默許，這也是讓莉迪亞松了一口氣的緣故，你知道，她的心靈十分細(xì)膩，總擔(dān)心這樣會不會顯得對你過于逼迫，克拉克倫也一樣，他只是嘴上不饒人，不愿意袒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知道你在等待，等待我們更進(jìn)一步，但莉迪亞和克拉克倫不會這么做，即使由我來催促，也該是在你親口坦述之后?！?p> “但你從未和我們聊過這一點?！惫毓膿v了一下自己的胡子：“你知道，關(guān)于你的過去?！?p> 是嗎......
格特斯仍舊沉默不語，漆黑的眼眸神彩內(nèi)斂。
因為那似乎是一件沒有必要提及的往事，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無法阻止的災(zāi)難，一個溺水者無力絕望的掙扎，以及最后自己竟不知為何活了下來，獨自面對被埋葬的過去時，一個人的茫然無措......
幽夜之川突然有亡靈裂縫打開，死靈們頃刻間占據(jù)了整片山脈，當(dāng)他抵達(dá)當(dāng)時距離最近的夜靈聚落時，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他與闖入的亡靈們決一死戰(zhàn)，最后倒在無窮無盡的骷髏堆中......
當(dāng)他再度睜開眼時，已經(jīng)處于山谷之外了，只能看見不遠(yuǎn)處的天際滾動著黑霧，似乎吞沒了一切生命和色彩......
僅此而已......無可挽回......即使說出口，也毫無裨益。
“......我也......不知道......”
格特斯聽見自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有些顫抖，但不知道為何，自己的聲音如此清晰，仿佛直接響徹在耳邊，響徹在腦海。
哈柏靜靜地看著他，這個矮人此時此刻的眼神讓格特斯感到凌厲，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刃。
只是，他不能躲開，也不該躲開......就像一直以來，他信任源自內(nèi)心深處的指引——這樣
——這樣才是正確的。
接下來，沉默再度占據(jù)了這個不大的房間。
許久，格特斯才在紛亂的思緒間，聽見了矮人今晚的最后一句話語：
“格特斯，你該摘下你的面具了?！?
此山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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