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城開安客棧的頂檐，夏翌辰靠在暗處，隱去了自己的形跡。
遠處錢府的火光逐漸熄滅，深夜的淮南城歸于沉寂。更夫在街巷里穿行而過，低低的破鑼嗓喊著從未變過的話語。
夏翌辰一手枕著頭，一手拎著酒囊，微微仰頭。酒液順著他線條近乎于完美的下巴流下，沁入領(lǐng)口微開的衣衫。那散漫不羈的情態(tài)，在朦朧夜色下魅惑得令人遐思。
殺，還是不殺？
去之前，他早已做了決斷，卻在她第一句開口時，就改變了決定。
醉意中，他晃晃有些暈乎的腦袋：那略帶沙啞卻不卑不亢的聲音，為何就讓他的殺意，莫名地淡去了？
是了，兩個月之前，也是這般。
已經(jīng)不清不楚的思維瞬間跳躍：若今日殺之，那他兩個月前的決定，就是錯誤的。他怎么能容許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呵，從良向善？真是個，十分之，有趣的游戲。
滑稽！且看你日后，怎樣“從良向善”吧！
武將之后的他堅定地相信，保家衛(wèi)國尚且必須手染血腥；哪有人不需要害人？
從良？向善？
當(dāng)真是，有趣呀……
冬日的陽光照進雕花窗格，阿丑收回診脈的手，看著錢展業(yè)好轉(zhuǎn)不少的氣色，語氣欣慰：“錢大人的病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再吃個幾帖藥下去，定能痊愈?！?p> 錢展業(yè)半臥在床，一聲嘆息，聲音有些啞，精神卻是好了許多：“老夫這病，拖了好些日子了，如今能治好，多虧了阿丑姑娘?！?p> “錢大人謬贊，阿丑不過是盡力而為。治病救人，是醫(yī)者本分。”阿丑語氣平和淡然。
錢展業(yè)笑了，他很欣賞阿丑的不卑不亢、寵辱不驚：“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再加上這樣的醫(yī)術(shù)，日后，必成大材?？上Я耸桥畠荷?！”說著咳嗽了幾聲。
阿丑見狀，連忙倒了一杯水，遞給錢展業(yè)：“錢大人平日忙于政務(wù)，也別過分操勞了，還是多休息為好。其實女兒身，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濟世安民有很多路可以走?！?p> 她看得出來，錢展業(yè)官品絕對沒問題。他的書桌公文井井有條，盡管在病中，卻還是堅持審閱各類詔令文牒。也難怪當(dāng)初徐泰坦言，此人性命關(guān)系到淮南道的安危。因此，若能博得錢展業(yè)的賞識，讓錢展業(yè)認為她日后會濟世安民有所作為，那是再好不過。
那日，那個危險貴公子說的話，她后來細思，的確有幾分道理：如果徐泰會動她，錢展業(yè)無疑是最好的大樹。淮南道刺史，從二品封疆大吏，官位上就壓過徐泰父親一大截。而地處淮南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徐泰還不是強龍。錢展業(yè)，當(dāng)真是最好的靠山，也只有靠他，才能保證自己的平安。
“你倒是很有想法，”錢展業(yè)放下水杯，點點頭，“日后，真決定了走什么路，就拿著名帖來錢府找老夫，老夫也好奇你們年輕人都是怎么想的！”
阿丑含笑行禮：“多謝錢大人，阿丑定會不負所望?！?p> 正說著，一個小廝進來回報：“老爺，二爺來了?！?p> 阿丑察言觀色，自知該退下了：“阿丑先不打擾了，錢大人好生休息?！闭f著行禮退去。
走出門，便看見一個十六七的公子垂手而立。二爺？就是上次那個婆子教訓(xùn)女兒提到的正房嫡子錢二公子？長相倒是挺端正，不過天底下人模狗樣的例子也不少，比如那個危險的貴公子，長了一副顛倒眾生的姿容，行事還不是如此荒唐？
如此想著，阿丑微微搖頭，轉(zhuǎn)身離去。
錢家二公子錢之琦看著這女子從正房走出，似乎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就抬步離去，不禁蹙眉：她一派淡然從容，似乎并沒有把他放在眼里——身為錢府嫡子，他自小無不受人尊敬，長輩們也將他捧在手心?？伤齾^(qū)區(qū)一個平民女子，居然如此輕視他！不過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民間庸醫(yī)，還是女子，能進錢府就是抬舉你了！
“這是為父親診病的女醫(yī)？”錢之琦問。
小廝點頭：“正是。”
錢之琦輕哼一聲，壓下不悅，進入正房。
臘月二十一，阿丑啟程回譙郡的日子。
這些天，徐泰神龍見首不見尾，阿丑也沒有在意，只顧抓緊錢展業(yè)這棵大樹。閑暇時，則在清夢的陪同下逛逛淮南城。而那個危險的人，也沒有再出現(xiàn)。
如今，除了徐泰事先開出的價碼二百兩銀票，阿丑還收到了錢展業(yè)讓管家轉(zhuǎn)交的一百兩現(xiàn)銀。
“老爺說了，姑娘拿著銀票也不方便，叫老奴直接給現(xiàn)銀。姑娘也別拒絕，拿這銀子過個好年。”管家笑呵呵地說。
阿丑推辭一番，只得收下：“日后錢府有什么阿丑能幫上忙的，一定要來找阿丑。多勸勸錢大人注意保養(yǎng)，別太操勞了?！?p> “姑娘心善，也好生保重！”管家揮手相送。
四日后，古井村的村口。
阿丑步出馬車，正和清夢搬東西，就看到村口佟家熟悉的身影跑過來。
“阿丑，你回來了，”佟寧信一路飛奔，來到阿丑面前上下打量著，“沒啥子事吧？”
阿丑撲哧一笑：“我能有什么事？這些日子，村里頭還好？”
佟寧信上前幫阿丑拿東西：“沒啥子特別的。對了，那個憐香，哎！”他撓撓頭，一副嘆息的樣子。
“怎么了？”阿丑面紗下的笑容僵住了：憐香，真的失蹤了？
“俺娘說了，不許俺嚼舌根，你回家問你奶奶，興許就清楚了?！辟幮诺吐曕洁熘?p> 阿丑心知事有蹊蹺，便也不為難他，和清夢作別，搬著東西回家去。
“奶奶！”阿丑進了自家院子，看見徐奶奶正在院子里趁著好陽光翻曬被子，便放下東西跑過去，撲進她懷中。
徐奶奶看見安然歸來的阿丑，喜不自勝：“阿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佟寧信也把東西放下，打了聲招呼：“徐奶奶?！?p> “小五來了，進屋坐?！毙炷棠逃H切地說。
佟寧信剛要拒絕，阿丑打斷他：“佟五哥進來坐，我正好有些東西托你帶回家，我這就收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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