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元年。二月。
四十六歲的李順容患了重病,劉太后請了許多御醫(yī)去診治并下旨將李順容晉升為宸妃。
“妹妹,這么多年,你心里一定是很怨我的吧!”業(yè)已老態(tài)聾鐘的劉太后儀態(tài)萬方地坐在李宸妃的病榻前,輕輕拿帕子抹去了她額角上的汗珠。
“太后——我,我從無此心。再說皇上,皇上他跟著太后是他的福份?!崩铄峰鷶鄶嗬m(xù)續(xù)地道。
劉太后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站起身來道:“我也該走了,還有些朝政之事要料理!妹妹你就安心養(yǎng)病吧!這宮里頭的事情有我呢!”說著,走出門時又回過頭來道:“改日等妹妹病好了,還請來陪我說說話兒,這么多年了,咱們一直如此生分,這可就不是做姐妹的道理了。”
李宸妃勉強起身,跪在床上恭送太后離去。再躺下時,已胸口憋悶地喘不過氣來了。小宮女忙趕上來替她捶著背,卻見李宸妃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掙扎了幾下一頭歪倒在枕上一命嗚呼了。
文德殿朝會。
奏事已畢,宰相呂夷簡當(dāng)著趙禎與劉太后的面問道:“臣聽說不久前有位先帝宮嬪去世了?還請皇上與太后保重身子,節(jié)哀順便?!?p> 劉太后偷眼瞧了瞧趙禎,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這才又沉著臉仔細(xì)看了呂夷簡半日道:“退朝!”
御花園內(nèi),劉太后單獨召見呂夷簡,由著他在自己面前躬身站了半日方才冷冷道:“不過是后宮里死了一個宮人罷了,與宰相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宰相還想管理后宮之事么?”
呂夷簡淡然回奏道:“臣身為宰相,自然萬事都要替太后與皇上分憂?!?p> 劉太后猛地一拍石桌站起身道:“你是想離間我與皇上的母子情份么!”
呂夷簡不驚不忙淡淡道:“太后若是不顧念劉家后人,那微臣也無話可說。否則,還請?zhí)蠛裨崮敲麑m人!”
劉太后低頭沉思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直說吧!該怎么殯殮李宸妃?”
呂夷簡微微一笑道:“臣以為該以一品之禮將李宸妃殯殮,并在皇儀殿治喪?!?p> 劉太后冷笑幾聲道:“到底她是太后還是我是太后?”
呂夷簡低頭道:“自然您是太后?!?p> “好吧!就按你說的辦!不過——”劉太后沉默半晌輕輕坐下道:“她的棺木不能從西華門出去!就讓辦事的人在宮墻上鑿個洞運出罷了!”
呂夷簡一驚,力爭道:“還請?zhí)笕及?!這萬萬不可!”
“她只不過是一個宸妃,我以皇后之禮待她,你還想要怎的?”劉太后也憤怒了。
呂夷簡急道:“鑿墻不合禮制,一定要讓棺木從西華門正大光明地送出!”說著看見劉太后滿臉不以為然之色,便也顧不上得不得罪太后了,正言厲色道:“李宸妃乃是皇帝的生身之母,如今居然喪不成禮,將來若有人因此獲罪,可別怪微臣事先沒說明白過!”
“你!”劉太后氣得面色鐵青,咬牙切齒道:“你給我出去!”
“微臣告退!”呂夷簡心內(nèi)也氣憤難當(dāng),當(dāng)下隨便施了個禮就想走了。
“回來!”劉太后疾聲道:“傳我的旨,李宸妃以一品之禮殯殮!給她穿上皇后的冠服,用水銀實棺!追封她的父母,晉升她的弟弟李用!”
“臣令旨!”呂夷簡躬身答道,面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超級無敵飛天少女豬小姐請接聽六號線!超級無敵飛天少女豬小姐請接聽六號線——”
汗,哪個變態(tài)把自己的手機鈴聲改成這樣子?安心被嚇了一大跳,順手拿過遙控器將電視音量調(diào)小。
“安心!快出來,我們?nèi)ス浣郑 眲偨悠痣娫?,就聽到電話那頭有一個興奮的聲音大聲嚷道。
“不去,沒興趣。我正在看電視。”安心懶洋洋道。她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勁來,上課都會睡著。好容易有個長假,只想窩在家里看看電視睡睡覺。
“電視?韓國電視劇嗎?有沒有帥哥?”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有些嬌滴滴起來。
“中國歷史劇啦,正演到趙禎的老娘李宸妃死翹翹了,你別吵,自己逛去,我接著看?!卑残拇蛄藗€呵欠,好困哪。
“你太不夠意思啦!國慶放假也窩在家里,想做御宅女?。俊彪娫捘穷^抱怨道:“趙禎?是誰?歷史上有這么個人么?演員帥不帥?帥的話我過來你家一起看啊!”
安心昏迷,虧得她還是自己同學(xué),古文啃那么多,居然好意思問趙禎是誰,當(dāng)下兇巴巴道:“逛你的街去,看你的帥哥去!”說著就想掛了電話,可是電話那頭的聲音還在掙扎道:“不要啊!不要掛啊!喂!喂!”之后就發(fā)現(xiàn)話筒里傳來了一陣忙音,氣得將手機蓋子一合,嘟嚷道:“算了,不來就不來吧。反正每回有她在,帥哥也只盯著她看?!?p> 啊!好無聊啊!安心望著現(xiàn)在電視中身著天子袞衣、頭戴儀天冠正在近侍引導(dǎo)下步入太廟行祭典初獻之禮的劉太后。她身后跟著行亞獻、終獻之禮的是皇太妃楊氏和趙禎的皇后郭氏吧?這幾個演員真的是——很丑??!臉上化的妝都快趕上一代妖姬了!這模樣要是被真人看到,估計是要嚇得昏了。不過話說回來,劉太后臨終前還真是想過把皇帝的癮啊!穿了一個月天子的衣冠才舍得去死。
安心又以手掩口打了個呵欠,真討厭,夏天都要過去了,怎么還這么困倦。爸媽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海南了吧?她順手拿起遙控器換了個臺,電視上一個播音員正面無表情地在報道一則新聞——“下面播報本臺剛剛收到一則消息。XX航空公司的一架客機,從杭州起飛,應(yīng)于13時40分在??跈C場降落??展芩_值班人員在13時37分目擊這架飛機在跑道西邊墜毀并立刻將信息通知相關(guān)單位和領(lǐng)導(dǎo)。機場運行指揮中心立即啟動應(yīng)急救援措施。飛機失事地點距機場約10公里,機頭損毀、右翼兩臺發(fā)動機脫落,機組成員7人全部遇難,遺體已運往醫(yī)院存放。據(jù)本臺記者了解,機上共有134名乘客,多半已經(jīng)遇難,有關(guān)部門正在緊急營救部分受傷的乘客。事故發(fā)生原因目前正在調(diào)查中,本臺將作后續(xù)的跟蹤報道。”
“啪嗒”一聲,安心手里捏著的遙控器掉到了地上還不自覺。她使勁搖了搖頭,不會!這不可能!怎么會這樣?飛機是最少失事的,怎么會這么巧?一定又是錯覺了。她手忙腳亂地將電視調(diào)到別的臺,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都在報道這次的飛機失事事件。安心簡直感覺到自己快要瘋了,一把抓起身旁的電話,就開始準(zhǔn)備撥號,隨手按了幾個號碼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撥到哪里去。
咬咬牙,告訴自己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也許,也許爸爸媽媽壓根就沒事!安心仰頭將眼淚強忍回去,抓起外套飛也似地往林瀾的單位跑去。剛跑到樓下,才想起媽媽單位里的人都在這架飛機之上,而且國慶長假哪會有人在上班?她腳一軟,直接靠著墻滑坐到地上,拿起手機就開始撥查號臺。
“您好,造成本次事故發(fā)生的具體原因還在調(diào)查中,遇難人員名單還未整理出來,您可以……”
“抱歉,因為部份受傷乘客還在昏迷搶救中,身份未能確認(rèn),所以具體遇難人員的名單還未統(tǒng)計出來……”
“對不起,您所說的這兩名乘客的名字還未在生還人員名單中出現(xiàn),也許是他們的身份還未得到確認(rèn),請……”
在撥了數(shù)個電話之后,安心簡直想要把手機給砸了!說來說去都是這幾句話!她沒有發(fā)現(xiàn),強忍了半天的眼淚終已流了滿頰,顫抖著手撥了個電話給她姑姑,她現(xiàn)在急需有別人來替她考慮應(yīng)該怎么辦,她現(xiàn)在什么也不愿去想,不愿去猜了,只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個惡夢,快醒來!快醒來!安心邊撥著電話邊祈禱姑姑在電話那頭笑她發(fā)神經(jīng),壓根沒有這回事。
安心的姑姑安欽湄紅腫著雙眼看著睡在床上悄無聲息的安心。這個孩子,自從哥哥嫂子出事之后就一直木然著個臉,不說話,不吃東西,也不哭泣。安欽湄倒是寧愿她哭出來的好,能哭,有時候也是一種解脫。
那天,接到安心的電話之后,安欽湄趕到這里,就發(fā)現(xiàn)安心滿面淚痕地昏倒在樓梯口。正在安欽湄急著打電話叫救護車送她去醫(yī)院的時候,安心又從巨大的悲痛導(dǎo)致的短暫昏迷中清醒了過來,醒來后就一直是這副呆呆傻傻的模樣。安欽湄陪著安心趕到??跈C場等待消息,又陪著她辯認(rèn)尸體,最后舉行追悼會、遺體告別式,然后尸體火化。這個孩子至始至終都沒有哭過。那是怎樣一副悲慘的景象!所有遇難乘客的尸體都被燒得焦黑而難以辨認(rèn),有的甚至只能靠DNA鑒定來辨認(rèn)。她們無數(shù)次祈禱安欽文與林瀾平安無事,希望能夠有奇跡發(fā)生??墒?,上天仍然殘忍地奪去了近百名乘客的生命,安欽文與林瀾也在其中。
“安心,起來吃點東西。你這個樣子,爸爸媽媽看到了也會……”說到這里,安欽湄只覺哽咽難言,捂著嘴勉強著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這個正在說話的人是誰呢?是姑姑嗎?她現(xiàn)在在現(xiàn)代唯一的一個親人了嗎?她又為什么要哭呢?安心呆怔怔地望著安欽湄,眼里,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你……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你不……不能不吃東西??!勉強起來吃一點好不好?”安欽湄忍著眼淚,將安心扶坐起來,遞給她一碗皮蛋瘦肉粥。
安心捧著粥碗,也不覺得燙手。目光移到了粥上,仍是呆著不動。
“拿著匙子,吃一口……”安欽湄像在哄一個兩歲大的小孩,她心里也跟安心一樣悲痛,但是,人還得活下去啊,光只悲痛又有什么用呢!
安心聽話地拿起匙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吃那碗粥,感覺不到肚子餓,也感覺不到燙,感覺不到食物的味道,只是本能地、機械地動著手和嘴,像一個被人提著線的木偶。
安欽湄看著安心吃完,收過碗來,扶著她躺下。走出去的時候,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自己的哥哥嫂子也太可憐了,好容易高高興興出去玩一趟,怎么會遇到這種事情,真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好在安心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已去世,否則這樣悲慘的事情,老人家就更不知要怎么面對了。安欽湄想著,忍不住又落下了淚。
客廳里,安欽湄的丈夫李永嘉正在那里悶著頭抽煙,一根接一根,煙灰缸里已經(jīng)積了一堆的煙頭了。他與欽湄的哥哥欽文相處的好,前段時間調(diào)動工作的事情,安欽文還幫了他很大的忙,哪知道這人說走就走了,如此突然意外。以前在電視上經(jīng)常聽到車禍、飛機失事的消息,都感覺離自己很遠(yuǎn),看完也只是當(dāng)新聞在茶余飯后聊天說說罷了,這次竟然輪到了自己的親戚出了事,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安欽湄紅著眼走到窗前將窗打開,屋內(nèi)的煙氣才算消散了一些。她倚著窗子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安心肯吃東西了?”李永嘉皺著眉問了一句。
安欽湄點了點頭,道:“但是她現(xiàn)在那個樣子,表面上看來好好的,只是呆滯了一些,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難過的要死。如果……如果她能哭出來倒還就好了。”
“這樣下去不行的,以后你有空就過來多陪陪她。孩子也可憐,偏偏遇到這種事情?!崩钣兰纹缌耸种械臒燁^道:“家里的事情你就別擔(dān)心了,有我在,李念我會照顧的?!崩钅钍撬麄兊膬鹤樱攴绞?。
安欽湄默默點頭道:“你先回去吧,這幾天我就住在這里照顧安心了?!?p> 李永嘉不再說什么,又走進安心的房中看了看她,輕聲勸了幾句,見安心仍是那睜著眼睛發(fā)呆的怔怔模樣,方才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