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是個很可愛的孩子,雖然已有十八歲,是可以娶親的年紀了。但是哪家的女兒愿意嫁給一個傻子呢?秀珠常常望著他那純真得傻氣的笑容發(fā)怔嘆氣。契丹女子是不興哭的,但是眼淚可以忍住不在眼里流出來,卻忍不住在心里流出來。
安心常常勸慰她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傻這個樣子,起碼在他自己看來,他是快樂的。也許這樣無思無欲反倒能平安一輩子??墒切阒閰s擔心自己若是老逝之后,大傻會沒有人來照顧,因為他這個樣子,根本不懂怎么養(yǎng)活自己。即使自己現下賺了很多錢留給兒子,總也有一天會讓人騙光。
安心嘆口氣,近乎保證地道:“若是有這樣一天,大傻就交給我照顧吧!”說完看到秀珠閃亮的眼睛,急忙補了一句道:“我會想法子給他娶媳婦、成家立業(yè),若是不能,我也可以養(yǎng)他一輩子的?!?p> 秀珠聞言仍是感激地抓著安心的手連連點頭。
被人信任,也是一種幸福吧?雖然安心自己現在都自身難保,但是看到這些在社會最下層掙扎著生活的人,總是忍不住要去關心一下。并不是她有多么善良,而是心里有一種叫感動的東西在汩汩流過。
事實證明——只要魚餌用的好,總會有大魚上鉤的。這不,今日這上京城里的小型蘅蕪苑里就來了條大魚!
一個身穿藍色織錦長衫,面目清俊,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一臉驚喜之色走進了蘅蕪苑。
“請問——這里可有個漢人女子?”那男子嗓音略帶磁性,低沉動聽,此時正向著秀珠打聽消息,雙眸中放射出不可抑制的喜悅光芒。
秀珠狐疑地上下打量著他,好像在估量他的身份。若是契丹人向她打聽這話,說不定她早都一口回絕了,可是安心囑咐過她,若是有漢人來找她,就要先估估對方的身份,若是無甚可疑之處,就趕緊帶他來見自己。
“提問——”秀珠突然從嘴里冒出了這么個莫名的詞道:“獨孤寒的徒弟是誰!”
“白玉堂!”那男子雙眉一揚,毫不猶豫道。這難道又是安心搞出來的鬼把戲?這男子忽然笑了,一張溫文的臉上笑容如沐陽光般舒展開來,他現下更是肯定一定是安心回來了。她果然回來了!
秀珠頓時被這男子的燦爛笑容閃得眼前一花,還在怔忡之時,已從內堂里跑出個修長的身影,見到這男子后,用力向前一撲,直撲到了他的身上,興奮地大叫道:“卓然!卓然!你果然來找我了!卓然!嗚嗚嗚……你終于來了!”
這人影正是在里面聽見兩人對話的安心了,她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狂喜,說著說著,竟然哭了。
“安心——”卓然也激動地快要說不出話了,哪里能夠想到她真的回來了!抱著這個伏在他肩上嚎啕大哭的女子,心里感慨萬千,卻又盛滿喜悅。
“嗚——”安心這一哭,就沒完沒了,摟著卓然的脖子,直哭得天地都將為之變色了。這么久以來壓抑在心里的傷痛,一股腦都在這哭泣中慢慢消散。
一千年
穿越了一千年
在這時空中渡了一個來回
終于還是回到了一千年前
等待如同懸掛在屋檐輕輕搖擺的風鈴
孤寂地守候那不知何時再次出現的身影
走過小橋流水
渡過荒野繁花
穿越
一千年的輪回
時間被安排演了一場意外終于又歸來
“你——”卓然靜靜地等著安心從嚎啕大哭變成了低聲抽泣再變?yōu)槟粺o聲的哽咽,等到她開始拿自己的衣裳擦抹鼻涕眼淚,這才輕輕將她拉開了一些,仔仔細細地望著她道:“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是我回來了——”安心還在哽咽,目光卻留戀在這個相別了許久不見的朋友面上。對她,只是二三個月的暫別,可是對于他,對于他們,是長達五年的告別。
“你,變了許多。”卓然打量著這張曾經見過無數次的臉孔,卻知道這不再是她妹妹的身體。
“你變老了!”安心終于,有心情開了一句玩笑。
“你一別就是五年,我不老才奇怪呢!只是你——好像沒老多少?!弊咳恍χ?,寵溺地輕撫著安心的頭發(fā)道。
安心再次將臉貼近卓然的肩膀,狠狠擤了一把鼻涕惡狠狠道:“我這次,竟然是帶著自己原本的身子過來的。我以為你們會忘了我的,我以為再次見面,你們會不認得我的。所以,我還是妝成原來的模樣,希望一見面,你們就能夠認出我?!?p> 卓然笑了笑,道:“回來了就好,你還是你,即使樣貌不同,卻怎么會不認得呢?!?p> “我原來的身子現下怎么樣了?”安心擔心地問道。
卓然皺了皺眉,輕聲道:“前幾個月葬了。”他沒對安心說明那身體與自己之間的關系,又何必要說呢?自己的妹妹,其實早在數年前就已然不在。
“我——我是不是害你們傷心了——”安心眨巴著眼睛,差點忍不住又要哭了,這段時間以來面對了那么多的死亡,那么多的告別,已經快要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極限了。
“回來就好!”卓然輕聲道,又再次加重了語氣,笑道:“回來就好!”
還未等安心接話,突然聽到一聲似哭非哭的大叫聲,一個大大的身影向著卓然一拳打了過來,嘴里嘟嚷著一連串的契丹語。
卓然連忙伸手抵住了那一拳,手掌一翻,又接連點了那人身上幾處大穴,動作一氣呵成,連一絲停頓都沒有。
“卓然別傷了大傻!”安心在一旁叫了一聲。她這段時間以來,也學了幾句契丹話,雖然自己不會說,但簡單的意思還能聽懂幾句,方才大傻在那里說——壞人,姐姐,哭了。是來打報不平的呢!
卓然聞言收回手來,笑著瞧了瞧大傻道:“我沒有惡意的。”
“他聽不懂你的話啦!”安心笑道,急忙叫過秀珠,讓她來解釋一番。
眼見著大傻臉上生氣的表情漸漸褪去,又恢復了那傻呵呵的笑容,卓然這才伸手解開了他的穴道,笑道:“好厲害,這孩子力氣可真不小?!?p> 安心柔和地望著大傻道:“是??!他是個好孩子呢!”
此時的滿室的人都笑著,大傻更是傻呵呵地笑出聲來,氣氛溫暖而融洽,偏偏,這時卻有人要來搗亂!
“請問這個脂粉怎么賣呢!”一個女子悅耳的聲音響起,自然,又是討厭的契丹話。
秀珠去一旁招呼生意了,安心瞧了眼那個女子,一身雍容華貴的氣質,衣著裝扮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夠擁有的,身后還跟著兩名侍女外加幾個契丹武士。看來這女子的身份非同一般呢。
適才安心在那里痛哭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好奇旁觀,現下她再也無暇理會這些閑人,一手拉起卓然就要進內堂說話去。相別了這么久,真的有好多話要說呢!這回有了卓然,要離開上京城回到東京就很容易了。安心簡直有些迫不及待。
“慢著!”身后一個囂張的聲音道。
安心一聽見這聲音,眉頭皺了一皺,丫丫滴!是蕭鐸剌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現下的店鋪開得離蕭府并不遠,也有人來這里搜查過好幾次,但都被安心在內堂躲過去了,沒與蕭鐸剌打過照面??墒沁@會——他不是又看出什么來了吧?
卓然轉過頭來眉毛一揚,他自然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是誰,上回潛進蕭府時看到他睡得跟豬一樣,自然也知道這家伙雖然看來彪悍,其實不會什么武功,是以絕不擔心,笑笑道:“不知有何事指教?”
先前那正在買脂粉的女子聽見他們以漢語對答,也不禁轉過頭來瞧了幾眼,見是蕭鐸剌,便皺了皺眉以漢語道:“你沒瞧見我在這里嗎?有什么事等我走了再說!”說完轉眼瞥見卓然那氣度不凡的挺撥身形一時怔住了。
蕭鐸剌轉頭一瞧,笑道:“原來是興平公主在這里,夏國公也來咱們大遼了么?”他是單身路過這鋪子見到一個形似安心的女子,便急著走進來瞧瞧,哪里知道會在這里遇到公主。
那興平公主冷哼一聲道:“蕭鐸剌,請記得你的身份,我的事情還輪不著你來管!還不給我出去?”這興平公主正是耶律宗真的姐姐,在他登極那年下嫁給了夏國王李德昭之子李元昊。
蕭鐸剌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但他還不敢頂撞這個與遼主關系甚好的興平公主,雖說她在夏國并不受李元昊的寵愛,但到了遼國,卻仍是高高在上的地位。蕭鐸剌沉聲道:“我是來這里尋找逃妾的,這種事情就不勞公主過問了吧?!?p> 興平公主愣了下,在大遼,別人教訓妻妾的事情,還真是不好插手。但她又不愿示弱,正想開口,便見卓然怒道:“誰是你的逃妾?嘴里放干凈些!”
“你身邊那個女子便是!”蕭鐸剌冷哼了一聲,壓根沒有將這文弱的漢人放在眼里,雖然此人身高與他差不多,但一看就知道不是打架的料!他不能確定此人身旁的女子便是逃走的安心,但身材看上去差不多,又是個漢人,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
卓然也不屑與他答話,蕭鐸剌只覺卓然身影一閃,自己眼前一花便被狠狠打了兩個巴掌,這兩掌的力道可不輕,打得他牙都碎了幾顆,嘴角滲出一縷鮮血。一旁瞧著的興平公主眼里閃過一絲興味的光芒。
卓然閃身回到安心身旁,背手負立道:“這兩掌是給你個教訓,飯可以亂吃,話最好不要亂講!”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蕭鐸剌哪里吃過這樣的大虧,氣得雙眼發(fā)紅,怒吼一聲撥出佩刀便要沖上去跟卓然拼命。安心在旁心下大喜,該!打得好!若不是自己現下沒有半點武功,早都跟著沖上去拳打腳踢了!此時見那蕭鐸剌惡狠狠地沖上來,隨手從懷里掏出一包毒粉就向著他撒過去。
若是換在平時,安心這一伎倆也許還算計不到蕭鐸剌,可是眼下蕭鐸剌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將這個膽敢侮辱自己的臭小子殺掉!否則被人打了兩巴掌還有什么顏面活下去?正在向前猛沖,哪里料到安心一包毒粉灑了過來,頓時沾了滿臉滿身。只覺身上一陣奇癢,癢得鉆心,忍不住就伸手去面上抓撓,直抓得面皮破綻,鮮血長流還是覺得癢到骨髓里去了,在那里抓個不停。
興平公主突然見蕭鐸剌跟瘋了似的猛抓自己的臉,眼見再要抓下去,估計連骨頭都要抓出來了,當下一陣惡心,別過了臉去,面色蒼白地向著安心道:“你使了什么妖術?快讓他停手!”她雖然討厭蕭鐸剌,但好歹他也是遼國的重臣,不忍見他如此模樣。
“嘿!這只是小作懲罰罷了!”安心一面說著,一面上上下下打量蕭鐸剌,心里那個爽快呀!忍了這么久的怒氣終于發(fā)泄了!可憐他?若是自己被他抓進府里當了小妾又沒逃出來的話,誰來可憐她?這還是靠著卓然才出了這么一口氣,若是安心真想狠狠報仇的話,她不怕等上十幾年!那就不是只讓他毀毀容這么簡單了!
“可是你們把他弄成這樣子,到時別想出得了大遼!”興平公主這句話是對著卓然說的。
安心瞧了瞧她面上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再看看蕭鐸剌已然皮破肉綻,看來也整得他夠了。順手摸出解藥丟了過去道:“外敷!”而卓然更是干脆地提起蕭鐸剌與解藥一塊丟出了門外,轉頭對著秀珠母子道:“快收拾東西!”
興平公主見無人理會自己,幽幽嘆口氣道:“難道你們以為當著我的面?zhèn)诉|國大臣,我還會這么輕易就放你們出去么?”
卓然微然一笑道:“公主明見,方才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孰是孰非你也該心里明白?!闭f著又向著她隨身帶著的幾個契丹武士掃了一眼道:“況且我們若是想走,只怕就憑這幾個人還攔不住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