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方丈慧有的居室內(nèi)。一人一鬼正大眼對小眼。
玄明心底暗呼:當真看不透!
袁夢心里打鼓:該怎么應對!
玄明突然退后半步,低頭作了一揖。輕聲道:“在下老君門徒,茅山教下,道號玄明。今日冒昧喬裝相見,實因情非得已。不知……這個,小姐如何稱呼?”
起初聽到這老人是個道士,袁夢還嚇了一跳。在她的認知里,道士不就是抓鬼的嗎?不過見其態(tài)度恭敬,反倒放下心來。正所謂,給了梯子就往上爬,既然這老道這么客氣,危險暫時是沒有。如今弄不清情形,不妨拿足姿態(tài),套他幾句。袁夢斟酌了片刻,打了個馬虎眼,輕聲道:“天機不可泄露?!?p> 見袁夢這般鎮(zhèn)定,玄明倒是躊躇起來。明知自己這樣的舉動恐怕難得信任,玄明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道:“那日大相國寺祈雨,世人皆道是慧有的功勞,在場卻只有我一人看清,此雨分明是小姐帶來。我猜小姐自天而降,必有來頭。不知可有何事用得著我教的嗎?”
袁夢聽了心里一樂,這道士敢情是把自己當高人了。念頭一轉,如今只單靠一個慧有老和尚,許多事都不放心,何不試探這老道士一把?尋思了一會道:“你可心誠?”
玄明也是攝于天威,先入為主有了判斷,一心認為袁夢高深,打了幾十年的狐貍,倒被兔子騙了。
玄明道:“不敢有欺。”
袁夢干脆信口開河:“不錯,此雨乃我所帶來,以解蒼生苦難,成大功德。如今我要托身一回,重歷人世?;塾幸蛭业昧怂资拦γ?,彼將助我尋得托身廬舍?!?p> 玄明似乎有點意外,眼珠一轉,便開口告狀道:“小姐恐怕所托非人了,慧有沽名釣譽之徒,得了如此好處,不思報恩,只急于收買人心。如今正籌謀著義診施藥,這大相國寺人人忙乎,哪里有為小姐尋找廬舍呢?”
袁夢聽了之后心頭大定:看來這個慧有倒是一個實誠的人。
玄明哪里知道義診的主意本就是袁夢想出來的。見袁夢沒有什么不滿,又不說話,暗自著急。只得低聲道:“小姐今生功德加身,智珠在握,不知可有為托身之后做個打算?大相國寺名不副實,慧有此人也愚笨不堪,若小姐愿意,老道愿做個紅塵指引人,扶助小姐拜在老君門下,以小姐資質(zhì)稟賦,前途不可限量!我教亦可興盛!”
袁夢一愣,這老道士登堂入室,說話又繞這么大一圈,就是想收自己做徒弟?我才不要做道姑!袁夢心里一陣別扭。沒作多想別拒絕了:“我今生不為修行。”
玄明一聽此言,反倒眼睛一亮:“恕老道冒昧,如今天下四分,逢此亂世,人心所向,必是中華一統(tǒng)。老道游歷四方,略有所得,天降小姐于此,可是關乎江山氣運?”
袁夢聽了這話,心里一陣發(fā)虛:這下吹大發(fā)了,江山氣運都來了。不想在這事兒上與他糾纏,就冷冷警告道:“妄干天機者死。
玄明更加以為自己猜中,又接連試探了幾個問題。被袁夢太極拳一陣亂舞,統(tǒng)統(tǒng)用“天機”回避開來。玄明愈發(fā)覺得高深莫測,難以推敲。只此處不可久留,轉而語氣里透著巴結:“小姐托身之事,切不可任由慧有擺布,貧道回去,必將為小姐籌劃?!?p> 袁夢覺得引入競爭也不是什么壞事。一方面慧有純粹報恩,心地或許是好的,但是兩者沒有利益關系,這對于來自現(xiàn)代的袁夢來說,總覺得有點沒譜。另一方面這老道玄明卻是明顯有所求,只差沒赤裸裸的說出彼此利用的關系。從利益角度考慮倒是更符合現(xiàn)代觀點。有了共同利益才能合作。不過袁夢心虛的是,自己啥能力沒有,將來兌現(xiàn)不了諾言,那可是十分危險的事情。
不過既然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先穩(wěn)住他還是有必要的,袁夢鎮(zhèn)定道:“相見即是有緣。若有所得,不妨再來一敘。且去吧。”
玄明見袁夢話雖模棱兩可,到底沒有拒絕,自己也算小有收獲。便將琉璃玉盤仍舊蓋好,其余痕跡抹去,匆匆去了。
袁夢只覺得心累,裝神弄鬼這一套還真是個技術活。幸好自己在劇組混了這么久,“演技”還不錯。一想到自己本來就是鬼,不禁好笑。多虧了袁夢是天生樂天派,否則這樣的處境,哪能這么從容?其實袁夢心里也暗自警醒,又多一個人知道自己底細,還不知道有沒有沒露面的牛鬼蛇神,跑來找她?托身之前,實際上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趕快把這事定下來才好。
應王府里,慧有正在后院特辟靜室里等待著為應王幼女施平安咒,混不知自己房里進了“偷兒”。這將來的小郡主才八個月大,是應王寵妾所出,應王愛屋及烏,對這庶生小女兒倒是有幾分關切。應王年紀不大,妻妾卻多。慧有自是曉得,這樣的帝王之家,暗里的勾當不知道有多少。
待乳母將小孩抱來,慧有一看便知,這孩子體弱不假,但是絕不正常。的確有邪祟纏身之相。慧有話到嘴邊又咽下,誰知道這里頭牽扯著哪些人?一個庶生女兒,又不是兒子,有什么值得算計,不外乎就是爭寵吃醋那些破事。
應王見慧有欲言又止,便將乳母下人一體打發(fā)了出去。低聲問道:“國師,晴兒可有不妥?”
慧有搖了搖頭道:“并無什么不妥。的確是如太醫(yī)所言,先天弱了些,神魂有些不穩(wěn)。待我施了平安咒,再在房里布置一番,自有效驗。”
應王猶疑道:“當真?”
慧有點了點頭:“太醫(yī)的藥也要繼續(xù)用著。雙管齊下,當是無礙的。不過,令愛年幼體弱,王爺也要多加派些人手伺候才好。”
應王聽了此話,臉色頓時鐵青。果然這里頭有門道。不過此事關于王府體面,萬不可外傳,國師倒是會做人。應王遂點了點頭道:“有勞國師了!有請國師妙手?!?p> 慧有略作一禮,便由管家領路,去施法布置了。一路上奴仆侍婢來往不絕。游廊花園美不勝收。慧有一邊走一邊想:表面看著,這王府是人間富貴窟,其實,不知有多少枉死游魂埋骨地下。看來當初自己決定瞞下是正確的,她要是真落到這府里,也許還沒長大就稀里糊涂的沒了。
玄明回到出云觀的時候,天色還早。他默默盤算了一路,回來就進了玄虛子的居室。玄虛子見他神情嚴肅,有些不安,問道:“師兄辛苦,今日如何?”
玄明抬頭笑了笑道:“今日進了大相國寺,只大概看看環(huán)境罷了?;塾袘綉醺チ恕R膊恢浪麑⒛顷庫`收藏在何處。我怕打草驚蛇,不敢妄動。”
玄虛子聽了難掩失望之色。
玄明只作未見,低聲道:“你可知慧有到應王府何事?”
玄虛子點頭道:“我聽聞,應王有一個庶出幼女,身體不好,太醫(yī)診治也不見效,恐怕是想走走佛門的那套?;塾羞@邊剛被封為國師,立馬就有人來捧了?!?p> 玄明心里立刻明悟了,看來慧有不僅真的幫她找托身,還找到王府里去了。想了想,玄明裝作不經(jīng)意問:“應王是哪宮所出?”
玄虛子意興闌珊道:“應王是祥嬪所出,排行第六?!?p> 玄明追問道:“這樣說來,他母親位份并不高,應王可有過人之處?”
玄虛子搖頭道:“應王一直平平,沒聽說過什么?!?p> 玄明沉吟不語。玄虛子這才回過神來,問道:“師兄怎么突然對這么個閑散王爺感興趣了?”
玄明搖頭道:“我對應王沒什么興趣,只是看慧有行事,心中警醒,問問你罷了。照你所說,應王當是尋常。你且說說,如今梁國的皇子中,出色的有哪幾個?”
玄虛子道:“梁國太子雖然人才平庸,但是勝在謹慎。占了大義。除他之外,豫王因為文武雙全,行事干練的原因,也很受今上重視。還有一個襄王,雖然年紀還小,但他的母親穆妃甚得寵愛,人也聰敏,隨侍在皇上的身邊時間最多。”
玄明想起自己心中猜想,只覺得慧有使的是大大的昏招。這閑散王爺家里的庶女,將來的指望是看得著的。頂多不過是嫁個文臣武將,被送去和番都有可能。到底是眼光差,以為生在帝王家是造化。照玄明所想,最好便是找個高門大戶出身的嫡女,這樣的人家,將來才是有可能出皇后的。
玄明見玄虛子無精打采,便與他商量道:“我初來梁國,不比你對汴京熟悉。你且給我列一個細表。將這汴京城里,各個高門大戶情形寫來。最好是家族成員,信奉什么,行事做派,彼此關系都一一詳盡些。尤其是三種:一種是稍有根基的清流人家,祖上或者如今家里有大學士,文壇領袖,講究詩書傳家的。這第二種就是如今得圣眷的勛貴人家,且要行事謹慎守禮,能百年不倒的。這第三種嘛,就是外戚,比如出了穆妃的穆家,也要家教嚴苛,不能恃寵而驕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