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高臺以引巢鳳,播聲名廣納賢才。直到這個時候,傅戈才真正明白酈食其這三天來作為的用意,怪不得這些天來,不時有慕名而來的儒士,其中雖然夸夸其談的不少,但也有好幾個有真材實學(xué)的,他們與傅戈談古論今,縱論國事,有許多見解讓傅戈這個貧寒出身沒有讀過什么書的窮小子頓開茅塞。
帝國一貫崇武,尤其在始皇帝聽了李斯的建議‘焚書坑儒’之后,讀書的人就更被瞧不起,儒生幾乎就成了禍國害民的一個標志,在這種情況下,許多有才能的人士不得不選擇隱居起來,暫且過著默默無聞的日子。
讀書為了什么?讀書就是為了將知識和才學(xué)賣給帝王家,并由此獲得高官厚祿、顯赫身份,當(dāng)這條路無法走通的時候,一些不甘屈從的人就會將目光投向另外一條路。
跟隨反叛力量推翻帝國,成為新的國家的見證,當(dāng)儒生們抱著這樣憧憬的希望準備投奔叛軍時,卻又發(fā)現(xiàn)叛軍的那些將領(lǐng)對于儒生同樣抱著不屑的態(tài)度,與傅戈打過仗的叛軍首領(lǐng)包括陳勝、吳廣、項羽、劉邦在內(nèi)許多人或是根本沒讀過書、或是粗通文墨。
陳勝和吳廣出身貧苦,靠幫別人耕種田地生活,項羽在少年時讀書讀到一半就丟下不學(xué)了,當(dāng)叔父項梁斥罵他時,項羽理直氣壯回答道:‘寫字,能夠用來記姓名就行了;劍術(shù),也只能敵一個人,不值得學(xué)。我要學(xué)習(xí)能敵萬人的本事?!鴦睿m然曾做過帝國的亭長,但對儒生同樣看不起,據(jù)說在他舉事之后,有許多人頭戴儒生帽子的人聞知沛公威名來求見他,劉邦竟然毫不客氣的把那些人的帽子摘下來,然后當(dāng)眾在里邊小解。就是在和人談話的時候,也是動不動就破口大罵。
‘百無一用是書生’。當(dāng)投奔叛軍這條路也走不通的時候,一些心高氣傲的人只好又選擇回到家鄉(xiāng)繼續(xù)隱居,而這時,傅戈善待酈食其的事情被廣為傳播,這讓不甘心過隱居生活的儒生們又萌生了一點希望。
陳留一帶早先是鄭國的土地,鄭莊公建都在此地不遠的地方,戰(zhàn)國初,魏惠文王遷都大梁,大梁城的位置與陳留相隔不過五十里,由此足見,陳留這一塊地方的繁華富庶。糧食殷足、人杰地靈,這樣的地方必定會引起掠奪者的注意,在始皇帝即位后不久陳留就成了大秦的疆土,陳留的百姓因此也多以秦人自居,他們中間就有很多有學(xué)問有才干的儒生,對于身份還是帝國軍軍官的傅戈來說,這里正是最好的休養(yǎng)安息所在。
在這里,傅戈不用擔(dān)心被六國的遺民唾罵,不用隱藏自己秦人的身份,因為,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和傅戈一樣是秦人。
一連數(shù)日,傅戈強征了陳留城內(nèi)最好的酒館,也就是那個敲詐傅戈的店鋪,宴請酈食其和陳留一帶的地方名流賢達,很快的傅戈‘仗義疏財、禮賢下士’的名聲就傳播下來,就連雍丘、洛邑一帶的飽學(xué)之士也紛紛趕來要求與‘小孟嘗’一見。
面對這樣的盛況,陳留的百姓很高興,一方面傅戈率部進駐讓陳留的治安一下子好了許多,另一方面不少外地人的到來也給他們帶來了賺錢的機會。只有那個狠狠敲詐了傅戈一把的酒館老板一臉的苦相,他要是事先想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打死他也不會多要酒錢。
“酈先生良苦用心,傅某感激不盡,若不嫌棄,戈當(dāng)奉為上賓?!睌?shù)日之后,在一次宴會之后,傅戈單獨留下了酈食其,誠摯并鄭重的向他說出了請他出山的要求。
有虞姬這個弟子在旁吹風(fēng),加上這段日子恭敬有加的接待,傅戈本以為酈食其會爽快的答應(yīng),誰料想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簡單。
酈食其聞言,沉吟了好久,說道:“軍侯的盛情老朽心領(lǐng)了,在此,有句話我想問,軍侯接下來是想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還是想率領(lǐng)諸侯滅掉秦國?”
秦國,諸侯——,酈食其這么說傅戈就明白他對帝國沒有什么好感,也是的,在他這個年紀來說,帝國統(tǒng)一天下不過是生命中的短暫一瞬,他的一生更長的時間是在戰(zhàn)國紛爭中渡過的,在他的眼里,帝國不過是爭奪天下的七雄中的一個罷了。
傅戈輕輕的推開酒館的窗戶,盛夏里的一縷涼風(fēng)吹進來,讓人心神皆暢,回眸過往,他傅戈不過是生活在邊陲臨洮的一個野小子,只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來到了這中原,由此卷入了這場戰(zhàn)爭中,對于傅戈來說,帝國、叛軍、秦國、諸侯這些個稱呼都不過是別人附加的意思,在他心里,真正期望的是戰(zhàn)爭早日結(jié)束,和平早點到來。
收回心神,傅戈轉(zhuǎn)身目視酈食其道:“我傅戈是一個軍人,更是一個秦人,幫助叛軍去攻打帝國的事情,我不能那樣去做,幫助帝國去消滅叛軍,我曾經(jīng)做過,但現(xiàn)在我不想再做了,因為事實告訴我,帝國的皇帝昏庸無道,朝廷上下貪官污史橫行,天下的百姓民不聊生,這樣的一個國家不值得我為它效命。”
“其實,秦人、齊人、楚人、趙人或者是魏人、韓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又為什么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在我的軍隊里,士兵們來自不同的地方,他們在戰(zhàn)斗中結(jié)下了生死友誼,他們也沒有因為彼此出生地的不同而爭執(zhí)反目。如果可能的話,我最希望能有一個安寧的沒有戰(zhàn)爭沒有殺戮的地方,那里百姓一個個安居樂業(yè)、夫妻男耕女織夫唱婦隨,糧倉米谷充足,國家強大繁榮。如果可能的話,我還奢望那個地方就是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生活在那里的人們就是我們這些龍的子孫,我最大的希望是天下所有的人都能記住,我們曾有同一個父親,同一個母親,我們同喝一條河的水,同時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我們都是炎黃子孫,我們不是敵人,我們是互敬互愛的兄弟。”
傅戈無所顧忌的直舒胸意,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這些話仿佛已存在腦海子千年萬年,如今因為一時的觸動而憶起,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前浮現(xiàn)的是一幅幅完全陌生的圖畫場景,他看到侵略者的鐵蹄踏碎山河,他看到士兵們舉著武器高喊著沖向侵略的敵人,他看到各地的民眾聚集起來振臂高呼,他看到一個強盛繁榮的國家在廢墟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