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竹林,還是那個破舊的草廬。只是這回不只是敖琪一個人。而是五個人,寧余汕,東籬,趙鉞都在場,就連醉鬼殷歲寒都在,只不過是醉在草廬的竹椅上。
而寧余汕和東籬都在忙乎著,兩人的額頭早已見汗,可是卻沒見停下過手中的動作。寧余汕在院子里煎著藥,從不離手的拐杖也放在一旁,換成了扇子一刻不停的煽動著。東籬則一直守著床上一動不動的敖琪,隨時換著敖琪額頭上的布巾。
趙鉞幫不上忙,在一旁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隔上一會就要催一下“寧老,我……敖琪她什么時候才能醒??!”本來想叫姐的趙鉞,在看到一旁的東籬時,硬生生的改了口。
寧余汕頻繁的看著藥鍋里面的藥,然后蓋上蓋子繼續(xù)煽著火道“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敖琪一直這樣,到明早卯時之前還不醒的話,那麻煩就大了!”
趙鉞急道“是有多大???”
寧余汕稍稍直起身,眼神深邃投向靠在屋內(nèi)門邊上的趙鉞道“很大!”
這一聲很大,雖然沒說明白,但是不論趙鉞還是東籬,都不由的更加擔心了起來。因為這個很大似乎隱藏了他們心里所害怕的那個答案。
就在幾人在草廬為敖琪擔心焦急的時候,敖琪陷在夢中無法自拔。
還是那片銀色的世界,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她自己,蜷縮著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身體早已沒了前一刻的刺痛感,而替代刺痛的是麻木。敖琪只是慣性的將身體蜷縮在一起,其實她早已體會不到寒冷了。
然后她就從一片安靜的世界里,慢慢的聽到了聲音。從一開始的淡淡的呼喚到最后什么聲音都有的嘈雜。敖琪努力過濾著那些聲音。
先是院長的聲音,那般溫柔“等我們小琪長大了,一定是個漂亮的姑娘?!薄靶$饕獙W(xué)會什么是堅強,因為你終究是要長大的!”“跌倒了就爬起來,我們小琪一定可以面對一切險阻,找到自己的幸福!”
可是院長,為什么她的幸??偸请x她如此遙遠呢?
然后是小婕調(diào)皮的聲音“小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小琪,這個鐲子給你,我們一人一個,這代表我們永遠是姐妹哦!”“小琪,你說我們以后會怎么樣???”
以后?小婕,她好像沒有以后了呢!
然后是老頭抱怨的聲音“丫頭,不許叫我老頭,要尊師重道!”“丫頭,這回是你輸了吧,哈哈!”“丫頭,你什么時候才能嫁出去不來禍害我??!”
師父,敖琪一直在你身邊給你養(yǎng)老送終不好嗎?
然后是趙鉞痞痞的聲音“?。∧闶桥?!”“當我姐吧,姐姐,姐姐,我終于有姐姐了!”“姐,你不能這么對待你弟,你弟我會受傷的!”原來她也曾當過一個人的姐姐,感覺是那么的幸福。
最后,一切突然又變得安靜了下來。只有她面前站著的那個人,那人還如第一次見到的一身玄色華袍,貴不可言,也……高不可攀。
他說“是?。∈俏业腻e”那般愧疚。他說“不會的”,聲音極小卻那般堅決。他說“沒事的,真的沒事的”那般溫柔的隱藏著對她的好,哪怕那傷如此猙獰。
可是他又說“要問嗎?”那般平淡的無情?!盀槭裁茨隳敲垂虉?zhí),不肯相信我對你的感情”那般理直氣壯?!澳阍趺茨苣敲刺搨危 北频乃裏o路可退。
可是他卻同樣不相信她的感情不是嗎?他無時無刻不在防備著她,逼迫著她,這樣的他,又如何讓她去相信呢?
那樣癡情的董勛失去了無憂,那樣癡情的無憂失去了無咎,接下去呢?下一個癡情的誰?又會失去誰?好像癡情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呵呵,那么她又怎么會傻傻的讓自己往里面沖呢。
所以不要再逼她了,她其實一個人這樣挺好的,真的挺好!
“爺爺,快來?。】靵?!”東籬突然急切的叫喊起來。寧余汕聽出不對勁,扔下倒了一半藥的藥壺,抄起旁邊的拐杖,就進了屋。
“爺爺,你快給敖大哥把把脈,為什么我摸不到呢?!睎|籬幾乎哭了出來,但是還在不停的說著“為什么我摸不到呢?”
趙鉞也沖到了床邊,赤紅的雙眼緊緊的盯著寧余汕給敖琪把脈的那只手。
一屋子都慌亂了起來,所以誰也沒注意到院外竹椅上突然消失了的殷歲寒。
待寧余汕給敖琪把完脈,老頭忽然頹然的跌坐在椅子上,雙眼空茫無神,一直搖頭低喃“怎么會?怎么會?……”
東籬急了問道“爺爺,你倒是說話啊,敖大哥怎么樣了?”趙鉞也催促著道“是啊,寧老,你倒是給個話?。 ?p> 寧余汕緩慢的抬起頭,那眼神讓東籬和趙鉞突然就沒了言語。也不再急切的逼問了。倒開始害怕起寧余汕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心脈出現(xiàn)停滯了!”這句話如同一個炸雷,炸的東籬和趙鉞體無完膚。
東籬不敢相信的道“不會的,敖大哥以前也曾停過心脈,不是都沒事嗎?這回也一定會重新跳動的。一定會!”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東籬堅信那已經(jīng)停止的心脈一定會再次跳動起來。而趙鉞的反應(yīng)則是風一般沖出了竹院,向書院奔去。
“敖琪要死了?這消息真切嗎?”聽到這個消息,吳懷璧驚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真切,相當真切,聽說已經(jīng)帶回北郊竹院去了。探子回報,剛帶回去沒多久,就聽到竹院里面?zhèn)鱽砹丝蘼暋!鼻睾迫实故锹牭竭@個消息最開心的那個,只要敖琪一死,就沒人再跟他作對了。他都想買掛鞭炮慶祝一下。
“通知杜大人了嗎?”
“通知了,不過杜大人對這件事的反應(yīng)很奇怪!”秦浩仁告訴杜秋生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看見杜秋生居然不是高興,而是皺起了眉。就像他家大人現(xiàn)在這般。不對,他家大人怎么也皺起了眉?
“大人,這消息有什么問題嗎?”為什么兩位大人都這種表情。
“快收拾東西速跟我去竹院看看!”
秦浩仁當即就愣住了“大人,那個人是敖琪!”不是別人,他死了不該高興嗎?怎么還要去看看。
“你個蠢貨,我們連李無憂的臥室都找了,書院也都基本都查了一遍,就差沒把書院拆了,可是都找不到喜服。所以杜大人的意思是將希望寄托在敖琪的身上?!?p> “可是敖琪找到了,我們不就完蛋了嗎?”
“敖琪算個什么東西,到時候等他找到了喜服,我們再從他手里奪回來,再找人不知不覺的干掉他不就行了?!?p> “哦,我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敖琪現(xiàn)在死的不是時候,怎么也點等他幫我找到東西以后再弄死他!”
吳懷璧感嘆道“你那驢踢的腦袋也管用了一回!”
“那大人我們現(xiàn)在過去干嘛?”
吳懷璧翻了個白眼,剛說聰明,這又回去了“我們?nèi)タ纯茨懿荒軒蜕鲜裁疵??將敖琪先救回來再說!”
“那要不要叫上杜大人?”
“不用,我想杜大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去吩咐下去,看府上有什么珍貴的藥材統(tǒng)統(tǒng)給我?guī)е?,我們?nèi)ヌ讲?!?p> 吳懷璧預(yù)料的沒錯,他們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杜秋生的人馬。杜秋生帶著石巖和兩個仆人。仆人手里拎著很多大大小小的藥包??磥硪彩且恍﹥r值不菲的藥材。
杜秋生看見吳懷璧的時候先是愣住,然后大笑道“看來吳知府也是個明白人!”
吳懷璧謙虛道“全賴大人教導(dǎo)有方,教導(dǎo)有方!”
于是二人相視而笑,一起向北郊方向去了。
兩人到的時候本以為會見到一個半死不活的敖琪,可是沒想到看見的卻是這么一個場景。
“敖大哥,你嚇死我了!”東籬臉上猶帶淚痕,可是現(xiàn)在嘴角卻怎么也放不下來。而寧余汕也是一副終于松了口氣的樣子,那張老臉似乎也樂的撐開了許多褶子。
而敖琪此刻正靠在床頭,雖然臉色還是一如死人般蒼白,但是看起來卻不像剛剛那般嚇人了“我這不是沒事了嘛?不過害你們擔心了?!?p> “沒事,沒事,只要你不要老這樣嚇人就好!再這樣,我懷疑我的心臟都要停跳了!”東籬表情夸張撫著胸口,可愛的表情逗笑敖琪和寧余汕。
所以待吳懷璧,杜秋生等人進屋的時候,聽到的就是滿屋子的歡聲笑語。
敖琪見到這兩位的時候渾身不由一僵,這兩個人這時候來拜訪,讓敖琪不得不防備著。
“敖先生,身體如何了?”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杜秋生,臉上一副擔心的表情,要是不知道還真以為他跟敖琪關(guān)系不錯,來探病的呢。
“我一聽說敖先生重病的消息,就心急如焚的趕過來了,像敖先生這么有才華的人,要是一病不起,那可是我們大宋的損失啊!”
敖琪心道,你還真會給人戴高帽,我死了,大宋能換成元朝不成。只聽杜秋生繼續(xù)道“這不我還帶了些藥材,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只一急就全都拎來了,希望對敖先生的病有幫助?!?p> 敖琪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道“杜先生客氣了!怎么好這般麻煩杜先生呢!”這一句杜先生出口,東籬和寧余汕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敖琪被綁架的事情東籬知道,東籬知道了,那難免寧余汕就知道,所以這個杜秋生是什么人,在坐的基本都已經(jīng)有所耳聞了。
東籬在看到敖琪轉(zhuǎn)眼珠的時候,就知道敖琪想要干嘛了,于是配合到“這位是杜先生啊,不用如此客氣的。敖大哥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再吃幾服藥調(diào)理一下,幾天后就又能下床蹦跶了?!?p> 東籬繞過杜秋生,在杜秋生仆人的手上聞了一聞“野生靈芝,天山雪蓮,冬蟲夏草,鐵皮石斛,?。∵€有上好的人參。都是頂好的藥材??!杜先生真是破費啊。既然杜先生那么熱心,我們就卻之不恭了?!?p> 東籬硬是接過了仆人手上的名貴藥材,敖琪看到那仆人還不大舍得放手,是東籬硬從人家手上拽下來的。
然后就聽東籬驚叫道“吳大人!原來你也來了!”然后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就直勾勾的盯著秦浩仁手上的東西。
秦浩仁本來想往身后藏的,但是還是沒快過東籬,東籬一把搶過秦浩仁手里的東西聞了聞“嗯,也是藥材,吳大人這個也是給敖大哥的吧?那我就替敖大哥先收著了!”
敖琪和寧余汕忍著大笑的沖動,看著幾人由黑變白,又由白變黑的臉色,卻只能附和著將藥材交出來,還不能有怨言。心里還真是暗暗的解氣??!
“呃~既然敖先生無甚大礙,我們也就先不叨擾敖先生休息了,等敖先生大好,我們再來拜訪。”
敖琪一臉挽留的表情道“各位就不在坐一會兒了嗎?好不容易來一趟,怎么也點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啊。怎么也點喝杯茶再走吧!”
“是啊,大人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吧!”寧余汕也開口留人道
不過幾人要走的意志看起來很是堅決“不了,下次,下次一定品嘗敖先生的香茗。老夫還有事情,就先告辭了!”
于是被填滿了人的小屋,呼啦一下又冷清了下來。
杜秋生等人走的實在有點狼狽的意味,直到他們走遠了,還能聽到竹院中那讓人討厭至極的笑聲。
院中竹椅上的殷歲寒也不由的扯起了嘴角。只是照樣沒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