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球風波很快便過去了,天氣也開始漸漸轉涼,這一天黃昏,張煥又再一次前往秋水觀,每年入秋母親的哮喘病就會發(fā)作,往年在太原有師傅配的藥滋養(yǎng),病勢還能控制,但今年已沒有師傅的藥,而且離開了生活十幾年的太原,水土不服也會引發(fā)病癥加重。
雖然張煥知道家主會安排妥當,但家主近來病重,這些細節(jié)處家主不可能面面俱到,入秋轉涼,張煥的心便又牽掛了幾分。
太陽西斜,正是出去游人返城的時間,一路上絡繹不絕的馬車載滿了老年人的倦意和年輕人的歡聲笑語。
“去病兄,這是去哪里?”
老遠便有一個長滿了大胡子的年輕人向他大聲打招呼,張煥認出他是隴右書院的一名士子,叫荔非直,也是名門之后,是當時隨自己下馬鞍嶺的五人之一,后來他考中了進士,在國子監(jiān)任職。
“去病兄,你不記得我了?”
荔非直來到他的身邊,神情頗為緊張,這也難怪,在他身后不遠處有他的未婚妻,適才話說得太滿,若張煥已不認識他,那面子可丟到家了。
“我怎么會不記得,咱們可是過命的交情,荔非大胡子!”
兩馬交錯,張煥親熱地給他肩頭一拳,又見他身后跟著一輛漂亮的馬車,便低聲笑道:“怎么,你也要成親了嗎?”
荔非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笑道:“是戶部左侍郎杜使君之女,從小定的親?!?p> “攜美游曲江,令人羨慕??!”
張煥感嘆一句,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急問道:“后來辛百齡也落了榜,不知他近況如何?”
“他也從軍了,現(xiàn)在朔方節(jié)度下任偏將,再過幾個月他也會來長安參加馬球賽,屆時大家又可以見面了。”
張煥呵呵一笑,“到時我作東,請大家去太白樓喝酒!”
兩人又寒暄幾句,荔非直便告辭而去,老遠還聽見他得意的笑聲傳來,“紫渲,我說得沒錯吧!張去病可是我過命的朋友?!?p> ?。?p> 從這里直走,極可能還有認識的人,張煥沉吟一下,便掉轉馬頭向一條小路馳去,路兩旁林木茂盛,滿眼都是蔥郁之色,但也隨處可見圍墻阻隔,這里大都是長安各權貴的私家園林,里面精致的建筑物掩映在高樹矮叢之中,最多的還是一座座寺院道觀,大唐武則天時代崇佛到了高潮,大唐寺院各自占山圈地,他們蓄養(yǎng)奴隸、收刮錢財,極大地影響了大唐的財政收入,李隆基登位后,為了抑制佛教發(fā)展,他開始推崇道教,中國的道教也是在這一時期達到鼎盛。
緊接著的安史之亂中佛道也受到了沖擊,其后大唐百姓為醫(yī)治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信佛和尊道之風又開始抬頭,這在權貴大戶人家表現(xiàn)得猶為明顯。
行了十幾里,越向前走越是荒涼,張煥知道自己已經(jīng)走岔了路,但也沒有遇見可問路的行人,這時天漸漸地黑了,張煥來到一片低矮的山巒下,這一帶的風景格外秀麗,三株千年大樹直沖天際,漫山遍野種滿了梅樹。
一條小溪從斷崖處墜落,形成一處瀑布,只見一個粗壯的婦人正擔兩桶水蜿蜒向上,在山腰處隱隱可見一座道觀。
終于有人可以問路,張煥將馬栓在樹上,奮力向山上攀去。
及到山頂,卻正好見那婦人擔水進觀,道觀不大,倒頗象一處大戶的別院,水銀般的夜色里,只見道觀大門沒有關死,留下了一條縫隙,張煥跑上臺階,抬頭看見門上掛有一匾,上書‘梅花宮’三個大字。
張煥遲疑了一下,這里面極可能是女道士修行之地,自己唐突推入是否妥當,可等了一會兒,也不見關門的人來,張煥便輕輕推開大門,里面是一座小院,假山魚池,布置得極為精致,哪里是一座道觀,分明就是大戶人家的后花園。
院子里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張煥悄悄跨進門檻,他忽然發(fā)現(xiàn)院子一角其實站著一個年輕的女道士,她正出神地凝視著一輪明月,從側面看去,只見清冷的月光下,她面色晶瑩如玉,五官精致得沒有一絲瑕疵,她的氣質高貴而出塵,就象大師筆下的仕女,不染一點人間煙火,她看得是如此出神,仿佛她就曾是月宮中的仙子。
張煥又慢慢退了回來,不忍用問路來打擾她的凝思,可就在他的腳剛剛跨出門外,一陣腳步聲從小院的另一頭傳來。
“公主,外面夜涼,還是回屋去吧!”
“公主?”
張煥微微吃一驚,他立刻退出了大門,只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小院傳來,“我不是說過嗎?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準稱我公主?!?p> 緊接著又聽見她的斥責,“說過多少遍,擔水進來后要順手關門,你怎么就記不?。俊?p> “奴婢知錯!”
大門隨即‘砰!’地一聲關上,張煥從一棵樹后閃出,迅速沿原路下山去了。
他翻身上馬,又抬頭看了看山腰處的道觀,一片灰色的霧氣落下,輕輕將它籠罩在夢幻般的夜色之中。
是公主還是宮主?若是公主,怎么會出現(xiàn)在荒山老嶺之中,他不解地搖了搖頭,遂丟下此事,撒開韁繩繼續(xù)向前奔去。
?。?p> 好容易又找到一戶守山的老夫妻,張煥終于問清了路,當他趕到秋水觀時,月亮已經(jīng)掛上中天,張煥上前敲了敲門,半晌,門‘吱嘎!’開了一條縫,還是上次那個黑瘦的老道姑,她略略一怔,隨即認出了張煥,臉上露出一絲和藹的笑容。
“夜深了,她已經(jīng)歇息了。”
張煥立刻從懷里取出一張飛票和一份藥方,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我母親秋季多咳,請師太盡心照顧,這是她常用的藥方,還有我捐給三清的一點香火錢,萬望笑納?!?p> 那老道姑笑著接過,只瞥了一眼,臉色刷地變得通紅,她手中拿的竟是一萬貫的飛票,一萬貫錢,意味著她們可以建十座秋水觀,意味著她們再也不用去給人家渡魂而賺取一點點辛苦錢。
“施主,這、這怎么可以!”老道姑的手顫抖得已經(jīng)拿不住飛票。
張煥微微一笑,又取出半根玉簪,遞給老道姑道:“憑此物取錢!”
“施主請稍候!”
老道姑轉身跑了回去,片刻,秋水觀的主持匆匆趕來,她是個中年道姑,相貌秀美。
她身后跟著四、五名道姑,一齊向張煥合掌施禮,“無量壽福!施主大恩,鄙觀將銘刻于心?!?p> 張煥翻身上馬,哈哈一笑道:“請好好照顧我母親,每年我都會有香火錢奉上。”
言罷,他催馬飛馳而去,黑瘦老道姑望著他的背影,憂心地說道:“觀主,這么一大筆錢,我們怎么能收下?!?p> 中年道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收下來替她贖罪,有何不可,去!把師傅的老君院收拾出來,給她換一個地方。”
?。?p>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想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