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一那一日,沈府門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沈夫人坐一乘四人轎,沈紫言與沈紫諾共坐一輛翠蓋朱纓八寶車,沈紫言的丫鬟墨書、寶琴、默秋、隨風(fēng),沈紫諾的丫頭藍(lán)衣、言果、文棋、入畫都坐了小車在后面跟隨。
那街上人見是沈府的女眷去燒香,都站在兩邊觀看,恰逢初一是金陵城趕廟會的日子,街上人群簇?fù)?,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到了慈濟(jì)寺廟門前,沈紫言隨著沈紫諾下車來,就看見山門前是琳瑯滿目的小攤鋪。攤位上擺滿了假面,戲劇木人,空竹,九連環(huán),走馬燈,撲撲燈等小玩意,令人應(yīng)接不暇。
沈夫人一轉(zhuǎn)頭,看見大女兒好奇而又欣喜的目光,抿嘴微微一笑,吩咐海棠:“去,叫人去買些艾窩窩,扒糕,灌腸,豌豆黃來給我們大小姐和三小姐嘗嘗口味?!?p> 沈紫言在背后聽見了,低聲對沈紫諾笑道:“母親這樣熟悉,想是從前沒少吃?!鄙蜃现Z瞪了她一眼,卻沒什么怒意,“就你話多?!毙嶂魃澄锏南阄叮持复髣?,終究是沒忍住,“艾窩窩是什么?”
沈紫言忍俊不禁,輕聲笑了起來,想不到素日一本正經(jīng)的長姐,也有按捺不住饞嘴的時候。之前她在慈濟(jì)寺時,每每也曾經(jīng)趁人不備,命小丫頭拿了碎銀子出去買些吃食,細(xì)想了想,笑道:“艾窩窩就是將蒸熟的江米搗碎成泥,做成小餅,里面包上冰糖渣兒,山楂糕,芝麻,青梅,再淋上一層糖汁,要吃時裹上一層細(xì)細(xì)的糯米粉,入口十分細(xì)滑清爽?!?p> 沈紫諾本見著沈紫言輕笑時有些不自在,但見她敘說得繪聲繪色,也來了興致,就低聲與她商量,“不如我們同母親說了,讓海棠多買些,我們也帶回去讓大哥和二弟嘗嘗鮮?!?p> 沈紫言就想到上一世父親死后沈青林對自己的冷漠,對于這個大哥,實在提不起親近的心思來。但也不愿拂了大姐的興,調(diào)笑道:“姐姐這是自己貪嘴,拿著大哥二弟作伐子罷?!?p> 沈紫諾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俏臉微紅,“我縱然想吃,哪里吃得了那許多!”話間卻沒有幾分底氣,沈紫言聽了笑得更肆意。沈紫諾臉上紅云更盛,隔著遍地金褂子掐沈紫言的胳膊,“你就不肯片刻消停?!?p> 沈紫言知道沈紫諾一向臉皮薄,也不再取笑她,跟著沈夫人一層層的瞻拜觀玩。不多時已進(jìn)入了二層山門,就有幾個姑子從鐘樓里跑了出來,領(lǐng)著她們?nèi)フ钌舷?,沈夫人望著慈眉善目的南海觀音,虔誠的叩了三個響頭,合掌祈禱:“信徒沈?qū)幨?,求您保佑犬子沈青鈺福壽安康,到時候我一定給您重塑金身。”沈紫言與沈紫諾緊隨其后,都拈了三炷香,插在正殿香爐之中,也拜了拜。
彼時大暑熱的天,沈夫人怕沈紫言姐妹受不慣,領(lǐng)著二人上了樓,在正面樓上坐了,郭媽媽走至外邊,預(yù)備著申表,焚錢糧,開戲。沈紫言聽著悠揚婉轉(zhuǎn)的《南柯記》,水袖長舞,伴著幽幽的簫聲,說不出的旖旎,如三月的春光,一絲一縷都泛著明媚。
沈紫諾聽得更是仔細(xì),自己咀嚼著唱詞,只覺辭藻悅?cè)?,余香滿口,韻味無窮,因?qū)ι蜃涎哉f道:“‘一生游俠在江淮,未老芙蓉說劍才。寥落酒醒人散后,那堪秋色到庭槐。’這句唱腔雖然尋常,卻真叫人挑不出比它更好的?!?p> 沈紫言低下頭細(xì)嚼這句話的滋味,想到上一世的凄苦,心中一蕩,忙拿別話岔開:“我聽著‘中含三點之藏,帶一轉(zhuǎn)二;外示六爻之相,互五重三。鐘鼓不交參,截斷眾流開覺路;風(fēng)幡無動相,掃除沉翳落空華。見三世諸佛面目本來,入一切眾生語言三昧?!@一支也是極妙的。”沈紫諾點頭稱是,一句話沒說了,只見郭媽媽快步上樓來報:“夫人,福王府的王妃來廟里打蘸了?!?p> 沈夫人一聽,也顧不上聽?wèi)蛄?,忙吩咐道:“趕緊預(yù)備豬羊香燭茶食送禮?!鄙蜃涎酝蜃现Z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詫異。福王是當(dāng)今圣上的同胞弟弟,身份可見一斑,福王妃乃是當(dāng)朝首輔許閣老的嫡長女,如今福王府正是深得圣上眷寵,鮮花鼎沸,如火如荼,蒸蒸日上的時候,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福王妃。
沒過片刻功夫,便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進(jìn)了慈濟(jì)寺,錦繡香煙,遮天壓地而來,卻是鴉雀無聲,唯有車輪之聲。只聽鐘鳴鼓響,早有主持帶領(lǐng)眾姑子在路旁迎接。
沈紫言站在正樓上,就看見幾十個穿金戴銀的丫鬟簇?fù)碇晃蝗A服夫人緩緩走上了階璣,進(jìn)了正殿。郭媽媽忙命人抬著幾臺豬羊香燭前去送禮,沒多會便見福王府的兩個媽媽前來謝禮,沈紫言見那兩媽媽也與別府不同,都穿著寶藍(lán)色鑲邊的褂子,并不見過多裝飾,卻顯得十分矜貴,行事自有一番氣度,想來也是福王妃身邊得力的人了,留心看她怎么說話,“王妃也是一時起意來慈濟(jì)寺逛逛,不曾想驚動了沈夫人打蘸,特地命奴婢們前來請沈夫人于正殿絮叨絮叨?!?p> 沈夫人笑道:“合該在廟里遇上了,亦是一番緣分,早就想去拜會一番了?!蹦莾晌粙寢屢娚蚍蛉诵袆犹幩迫趿鲲L(fēng),顯見得是有不足之癥,又見她從容雅致,就是身邊這兩位沈府的小姐,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心中暗贊,笑著領(lǐng)著沈夫人去了正殿。
沈夫人不敢馬虎,笑著上前行禮,“妾身沈?qū)幨?,向王妃問安了。”沈紫言與沈紫諾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行禮,福王妃親自下了坐,攜了沈夫人的手入座,“和我不必客氣,我與令姐情同姐妹,常聽令姐提起您,只是無緣得見,今日也是天公作美,能在廟中邀你一見,也算是了卻了我的心思了。”說話十分客氣,沈紫言聽著更是謹(jǐn)慎,提醒自己不要出什么岔子,丟了母親和姨母的臉面才好。
話說起來,也有些時日未曾見到姨母了,常聽母親說起,這位姨母從小就是個爭強好勝的,后來嫁給了大長公主的次子,現(xiàn)在也是公主府的當(dāng)家奶奶,說話爽快,每每總能令人心生好感。
“這是兩位小姐?”福王妃的目光落在了沈夫人身后的沈紫言和沈紫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