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消息
太醫(yī)院最忙的時候,常在秋冬兩季,或為人開藥調(diào)身養(yǎng)體,或忙于為人出診治病。四五月間,正是一年最好時光,人們大多精力充沛,患病人數(shù)相對較少。
今兒一天下來,陳浩只做了兩宗事。和同僚一起去親王府給某位偶感不適的老福晉問診,還有就是一家親貴的嫡孫嘔吐發(fā)燒,疑似出痘,只慌得合府上下亂成一團(tuán)。急召太醫(yī)過府,一番細(xì)細(xì)檢查,證明只是虛驚一場,不過尋常傷風(fēng)發(fā)燒罷了。
陳旭日進(jìn)宮一事,如今太醫(yī)院已經(jīng)傳開了。
陳浩的職位雖沒有動彈,但別人對他的態(tài)度,照比從前,著實親切、也恭敬了許多。
下班時,幾個同僚商量著湊了分子,欲請他出去吃酒。
太醫(yī)這差事,常年與皇家、親貴們打交道,某方面來說,也算是個動輒得咎的差使。藥醫(yī)不死病,從閻羅王手里搶人的活兒,哪是那么容易干的,高明如華佗,不一樣死在權(quán)勢的刀下?倘若與陳浩交好,人家有個好兒子,若混的出息了,自家日后不定什么時候會有借重之處。
陳浩推說家里小兒早起時有些虛癥,一天沒著家,正急于回去看看有否要緊處。
看他拒絕之意甚堅,同僚也不為難他:“那就明天?陳兄長子入宮,跟前只得一個幼子,只不知身體如何?大伙都吃這碗飯,陳兄家里有需要時千萬別客氣,招呼一聲我們即去?!?p> “一定一定,各位盛情,在下銘記于心?!标惡乒笆种x過,不欲太過拂了同事面子,“小兒倒無大礙,只是陳某掛著心,出去吃酒也吃的不痛快,白白辜負(fù)各位美意。今晚回去加以調(diào)理,待明天一切無事,便由在下做東,大家伙一塊聚聚……”
進(jìn)門時正是開飯時候,郭嫂子在廚下忙碌,煎煎炒炒的,隔老遠(yuǎn)就能嗅到飯菜香味。
陳伯離開后,陳家除了男主人,只余下幾個女眷。便由袁珍珠做主,提前請了桐月未來夫婿馮慶進(jìn)府幫忙。
陳浩低聲交待他幾句,回房換衣服。就瞧見新月坐在外屋里抱著兒子耍,嘴里小聲念叨著新學(xué)的一篇文章。小嬰兒聽不懂,只把她抑揚頓挫的誦書聲當(dāng)作搖籃曲,眼皮一個勁往下掉,分分秒秒都能睡過去?!胺蛉四兀俊?p> 桐月端了茶水進(jìn)來,因見問,遂指著外面道:“夫人在大少爺房里?!?p> 陳浩找過去。
門虛虛掩著,袁珍珠坐在陳旭日床上,懷里抱著兒子一件舊衣服,臉上表情——說不上來,似沉思也似在苦惱,只把眉頭都擰的皺了。
“想兒子了?”
直到陳浩把手輕輕落到肩膀上,袁珍珠才驚覺似的醒過神。放下手里不知不覺攥緊了的衣服,“剛剛得空,心想著把兒子的衣服收收。晌午那會兒,郭嫂子的小兒子過來呆了一會兒,我瞅他身上衣服磨的厲害,不隨色的補丁打了好幾塊。他身量比均衡小些,均衡這些舊衣服他穿著應(yīng)該正好。就起意給收拾幾件?!?p> 陳浩贊道:“郭嫂子的婆婆病在床上幾年了,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在咱家做活的的日子也不短。兒子一些穿小的舊衣服都還好,放家里也是白白放著,你這主意卻好。”
在從前,他夫妻倆只得了陳旭日一根獨苗,生活比起一般人家,到底要好上一些,吃的用的就不肯虧著兒子。雖說是舊衣服,大都是普通幫工人家很少舍得給小孩子扯的料子。兒子向來很少出門,妻子管的又嚴(yán),倒不似尋常男孩子淘氣,穿衣服也還仔細(xì),便是穿小了的,也有七八成新。
袁珍珠默默點頭,把床上攤開來的衣服一件件用心去折。
這些衣服一多半都是她一針一線做起來的。她嘴上不說,只看現(xiàn)在動作,陳浩就猜得到妻子的心思,“也真是的,早知道有這一出,當(dāng)初就不遣他出門了。路上一來一回奔波辛苦,回家只待了一個晚上就得進(jìn)宮……宮里旨意下的急,也是因為四阿哥不巧生病。嗯,下半晌得著信兒,說是四阿哥的病大好了。兒子剛進(jìn)宮,等于是開了個好頭,往后日子不會難過的。珍珠,你也別太擔(dān)心了?!?p> 袁珍珠只低著頭,須臾,便有水珠滴落到她手里的衣服上。“我真后悔,去年冬里不該一時大意,讓他溜出門,以致落水……”
“好端端說這些做什么,兒子不是沒事嗎?”
沒事?“你不覺得兒子打溺水后,就像變了個人?”
“人哪,就是這樣子,不經(jīng)波折長不大。兒子變的懂事了,我瞅他比過去更長進(jìn),老話怎么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p> 袁珍珠微微搖頭。她寧愿兒子還是一個任啥事都不懂的孩子……
衣服疊好了,她振作精神,起身道:“走吧,去吃飯。今天事情多不多?吳叔昨天過來,還嚷嚷著說要請你吃酒不是?”
“我給推到明天了。”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陳浩正色道:“今天得了信兒,說是直隸地面又有人出痘,蒙古那邊天花流行的尤其厲害……兒子還小,最近幾天家里進(jìn)出時多注意些……”
天花,中醫(yī)叫痘瘡,是一種惡性傳染病,也是最早被人類文字記載的烈性病毒性傳染病。癥狀為先發(fā)熱、嘔吐,然后出皮疹,皮疹經(jīng)過丘疹、皰疹、膿皰的過程,最后干縮,人或者留有疤痕,或者雙目失明,或者在皮疹尚未出血前即已死亡。
天花是當(dāng)下最可怕的疾病。讓人無奈的是,如今又正是天花暴發(fā)的高峰期,根本就沒有什么有效的防治辦法。
人們幾乎是談之色變。
順治到現(xiàn)在一直沒有出痘,又居住在天花流行的北京。自皇叔多鐸感染天花去世后,幾年間,宮里先后有皇子和公主步之后塵,王公大臣及轄下百姓,死于天花者更是不可計數(shù)。是以他每次聽到天花暴發(fā)的消息,實是提心吊膽兼憂心如焚。
上午得了信兒,除了著令太醫(yī)院加以小心戒備,拿出個防痘治痘的章程,也再沒別的招兒。
宮里邊,南苑和西苑各建有一處避痘所。順治正考慮挑個合適時間移過去避痘。
回到承乾宮,還沒跟董鄂妃提起這事兒,忽然想到了陳旭日——人力有時窮,那么得天神青睞的他,有沒有什么得用的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