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沒有硝煙的戰(zhàn)斗(二)
呂梓趴在江堤上,重重的沙袋,壓得他喘氣不過來,瓢潑般的雨水,潑灑在他和戰(zhàn)友的身上,卻沒有一絲涼意,裹在身上的軍裝,早已經(jīng)辯不清本來顏色,就是泥水的黃色。
太累了??!真的不是他不想動!
這已經(jīng)是他們連隊第三次出任務(wù)!第一次是四天前,大雨剛剛落下的時候,他和戰(zhàn)友們一起,在食堂里面吃著飯,看著食堂外面的雨,心里在開心,戰(zhàn)友們也和他一樣,暗自在心里欣喜。食堂里面吃飯,是不能說話的,但大家臉上的喜悅,誰都能看得出來。
也是啊,戰(zhàn)友們和他一樣,大多數(shù)都是出生在普通老百姓的家庭,干旱了三年,大家都揪著心,擔心著家里的情況,現(xiàn)在雨下來了,還是這么大的雨,這是好事情??!干旱了這么久的田地,總算是可以喝飽水了!
“嘟……,嘟……,嘟……”,三聲悠長的牛角號的聲音傳來,呂梓不由心里一緊:“這是緊急集合號??!叛軍打來了?”心里面疑惑,動作卻不慢,把碗往桌上一放,就跑了出去。
大雨依舊在下,雨珠打到人臉上,生疼生疼,也一點顧不上了,緊急集合號吹響后,半柱香的時間,隊伍必須集合完畢,耽擱了可是有可能砍頭的!
跑到連隊的集合點,壯碩的連長象雕塑一樣,佇立在隊伍前面,戰(zhàn)友們正在快速的跑進隊伍,呂梓也一樣到了自己班的隊伍里面。
等到半柱香的時間過去,連長整了隊,開始報數(shù),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遲到或者不到!
大雨很快淋濕了大家的衣服,連內(nèi)褲都一樣,連長沒有管這些,大聲的呼喊起來:“接上級命令,我連緊急開赴平南鎮(zhèn)二郎村,任務(wù)要求,把二郎村全村百姓,轉(zhuǎn)移到平南鎮(zhèn)里面!不允許有一人滯留在村里!必須在今天下午四點以前完成任務(wù)!”連長掏出大個的計時器,聽別人說,這東西能夠準確的報時:“現(xiàn)在是中午十二點二十七分!也就是說,我們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二郎村,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任務(wù)!時間緊,任務(wù)重,大家不許掉鏈子!誰掉鏈子我就處分誰,明白了嗎?”
“明白!”大家的吼聲甚至蓋住了天上的雷聲!
“出發(fā)!”
一個多小時的急行軍,路滑,泥土沾在鞋上,沉重得很,趕到二郎村的時候,大家都是疲憊不堪,四十幾里路啊!
呂梓和大家一樣喘著氣,根本沒有想到,這是一段地獄一般的日子的開始!
連長和大家一樣,也是喘得慌,即使是這樣,也沒讓大家休息,立刻分散進村,到每一戶去勸百姓離開,理由是“會有泥石流”!
“泥石流”是什么,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問連長,連長說:“泥石流,聽名字都知道啊,就是泥巴石頭象水一樣流??!問那么多干什么,執(zhí)行命令就行!”看連長尷尬的樣子,呂梓就猜想著,估計連長自己也弄不清楚。
二郎村在兩座小山中間,此時,村里面也有了積水,從村尾的山溝溝里面流出來的,大家就淌著積水去敲百姓的門,反正鞋子早就被水和泥巴包裹,也不在乎了。
任務(wù)時間很緊,村里的老百姓又不想走,沒辦法,連長就下了死命令,三個人負責一戶,必須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里面完成任務(wù)!不管用什么方法!
呂梓和“罐子”,“木頭”一塊,哦,“罐子”名字叫管淄,大家就叫他“罐子”,“木頭”名字倒是很好聽,叫陳朝陽,不過人有點呆呆的,大家就叫他“木頭”了,至于呂梓自己,不說也罷!他們?nèi)齻€去的人家,就一個老漢和兩孫女,聽說老漢的兒子兒媳都不在了,老伴也死了好多年,就留下老漢和兩個孫女過日子,但偏偏就是這么個老漢,鐵了心不肯離開!
沒辦法啊,連長在外面喊叫,說時間不多了,從外面的嘈雜聲也聽得出來,沒走的人似乎也不多!三個人一合計,得,干脆用強吧!
呂梓和“木頭”一個人抱了一個老漢的小孫女,不管兩個小女孩子的哭叫,抱了就走,后面的老漢破口大罵,什么“王八”“XX的”,怎么難聽怎么罵!“罐子”也不管,抱著老漢就往外面推。
出到村口,連隊的人和老百姓們,已經(jīng)在村口外面的土坎上等了一會了,連長還在罵:“驢子,罐子,木頭,你們?nèi)齻€,老是耽擱時間!回去了削你們!”
“這活真不是人干的!”罐子在后面咒罵,那個老漢抱住了村口的一株棗樹,生死不松手!
呂梓和木頭把小孩子送上土坎,轉(zhuǎn)身來想幫罐子,卻聽到連長在上面撕心裂肺的喊叫:“罐子,你快跑!驢子,木頭,快上來!”坎上的其他人也在大聲驚呼。
回頭一看,呂梓都驚呆了,從村尾的方向,一堵兩人多高的泥水浪頭,象一面墻一樣推著過來,發(fā)出巨大的響聲,村里的房子,就象玩具一樣,泥墻一過,就看不到半點痕跡!
老漢松開了樹,卻嚇得跑不動了,“罐子”干脆把老漢扛上肩頭就跑,跑到高坎下面,眼看著泥墻已經(jīng)過來,要想繞上高坎,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上了高坎的“木頭”和呂梓,著急的趴在高坎上,努力的伸手,著急的喊叫!
“罐子”的眼都紅了,呂梓看得很清楚!他蹲下身,把老漢的腳往肩膀上一放,一聲吼就站起來:“驢子,把這老頭拉上去!”
等呂梓和“木頭”把老漢拉上高坎,泥墻已經(jīng)推了過來,呂梓趴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罐子”,被卷入泥墻中,就如同村里的那些房間一樣,瞬息消失,巨大的喧囂掩蓋了高坎上所有人的驚呼,尖叫,呂梓卻分明聽到“罐子”的大喊:“驢子,這就是泥石流??!嚇人呢!”
等泥墻過去,聲音漸漸平靜下來,“木頭”從地上爬起來,哭喊著撲上去,給跪在地上的老漢就是一拳:“你XX的不肯走,你XX的害死‘罐子’!”打了一拳,卻沒有再打,跪倒在泥地里面,哀哀的痛哭,拳頭一拳一拳的捶打著地面,濺起老高的泥漿。
先前倔強的老漢,此刻也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打著自己的嘴巴子:“我該死??!我該死?。 ?p> 呂梓也想去打那老頭一頓,卻渾身沒有力氣,那是“罐子”啊,他是他家里唯一的兒子,平時放假的時候去“罐子”家玩,他的父母總是笑瞇瞇的做很多好吃的,看著他們幾個搶著吃,現(xiàn)在“罐子”不見了,他跟著這個什么“泥石流”走了……
回部隊交了任務(wù),“木頭”被關(guān)了禁閉,毆打百姓,這是違反了軍規(guī),呂梓不理解啊,他也想去打那個老漢,他也想去關(guān)禁閉!
呂梓用手擦了一把不知不覺流出來的眼淚,掙扎著把壓在身上的沙袋移開,撐起身子,真的太累了?。?p> 第二次接任務(wù),就在“罐子”死的當天晚上,連長從指揮部回來,帶來了一張紙,上面有八個字:“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連長說這是總指揮寫給“罐子”的!呂梓不知道總指揮是什么官,但是他知道寫字的那個李楊,他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呂梓聽過他講課,是講防疫的!你別說,他講的東西,讓他們到了疫區(qū)后,沒有一個人染上病,沒有死一個戰(zhàn)友,所以,呂梓服他!他都能給“罐子”寫這八個字,“罐子”值得了??!連長帶回來的任務(wù)也是李楊下達的,一樣是轉(zhuǎn)移老百姓,連長給大家講話的時候說:“總指揮說,我們也是從老百姓中來的,我們的職責,保護身后的父老鄉(xiāng)親,保護自己的親人!現(xiàn)在老天爺不開眼,給老百姓降下了災(zāi)難,我們軍人,就要敢和天斗,能夠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血肉,去保護我們身后的親人!……”這話呂梓聽起來舒服!真的是說到了心里去了??!“罐子”就是這么做的,現(xiàn)在輪到大家也這么做了!
不過,晚上的任務(wù)很順利,再沒有老百姓不配合,大家都聽說了“罐子”的事情,鄉(xiāng)親們都在感謝呂梓他們,不住口的道歉,說自己給呂梓他們添了麻煩,給“人民的子弟兵”添了麻煩!過意不去啊,不斷的塞吃的東西給大家,可是呂梓和戰(zhàn)友們不能收啊,這是紀律!結(jié)果這次任務(wù)完成后,大家也不發(fā)牢騷了,為什么?心里舒坦了?。∵€是李楊說得好,我們身后是自己的親人,當兵的和老百姓,不本來就是親人嗎?為親人付出點什么,有什么怨言?
晚上任務(wù)完成后,連長說:“上級說了,我們可以休息八個小時!”,可是大家真的睡不著啊,都在想“罐子”,想李楊的話,想這么大的雨,外面的老百姓,自己的親人會不會有危險,大家都想著任務(wù)早點來!
第二天任務(wù)來了,大家就上了江堤,眼看著江水越來越大,水越來越渾濁,江堤上的土,總是一塊一塊的掉下去,跟著江水就跑了。不能看著江堤垮吧!只要江堤一垮,身后的鄉(xiāng)親們就要遭災(zāi)??!沒辦法,有困難就要上,這是軍人的職責,嘿嘿,這句話,是李楊說的,現(xiàn)在呂梓也會說了!
可是狗日的老天爺,也太缺德了,這雨下著,就沒個頭了,沒辦法,整個連隊的兄弟們,就只能在江堤上守著,吃在江堤上,住在江堤上!被雨淋倒是事小,就是這江水漲的,看著揪心??!
江水它漲,咱們就修高江堤,就不信老天爺這眼淚會一直流!整整三天的時間,整個連隊的兄弟,就輪換著休息了不到十個小時,這平時背著跟玩一樣的沙袋,現(xiàn)在都沉重得跟鐵塊一樣!自己一跤滑到了,就有點爬不起來了啊!
“驢子,你個廢材,準備趴死在地上啊?”連長又在罵了。
有一只手伸過來,很粗糙,呂梓拉住手站起,剛準備抬頭說一句“謝謝”,結(jié)果卻愣住了,面前這老漢,不是“罐子”救的那老漢么?怎么也背著沙袋?
老漢看著呂梓笑笑,佝僂著身子,背著沙袋走了,呂梓發(fā)了下楞,罵一句:“這欠收拾的老漢!”狠狠的吐口唾沫,發(fā)一聲喊,抓起地上的沙袋,快步趕了上去:“你個老漢,把‘罐子’的那份給干了,聽到?jīng)]?”
雨依舊在下,這江堤,就依舊得守啊!累點就累點吧!咱軍人為父老鄉(xiāng)親們累點,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