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碧心本以為出了廚房會看見李管家像冰雕一樣站在那里鎮(zhèn)守著,如果那樣自己就可以把食盒交給他,讓他送去給祁鎮(zhèn)鈺,然后自己就可以繼續(xù)思考是去還是留這個有深度有難度的世紀難題。
誰想廚房外頭別說是李管家,連冰渣滓都沒有,只有舉著燈籠的巡邏家丁在來回穿梭往來,駱碧心想讓阿大阿二送去,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只得自己提著個食盒一路走一路問,請問書房在哪兒?
左拐右拐筆直筆直朝前走,可惜人在晚上的方向感本來就差,駱碧心終于很成功的南轅北轍,茫茫然的繞著避風塘兜了大半個圈兒,最后還是一隊巡邏家丁很好心的繞路把她送到了書房門口。
“你是做什么的?”書房的石門外也有身配腰刀,虎背熊腰的護衛(wèi)守著,像門神一樣居高臨下的質問駱碧心。
在這種黑漆漆的環(huán)境下,舉著盞燈從下往上看兩張滿臉胡子渣渣的臉,實在不是猙獰二字足以形容的,駱碧心咽了好幾口口水,才勉強算是鎮(zhèn)定的回答曰:奴婢是來送夜宵的。
門神倒是很輕易就放她進去了,想來是祁鎮(zhèn)鈺之前已經(jīng)吩咐過了,進了石門,左轉就是書房了,昏黃的燭火下一個端坐的身影像窗紙一樣映照在紙窗上,隨著燭火的搖動而微微的搖擺。
駱碧心一瞬間竟然想到了頭懸梁錐刺股的典故,想像高大的祁鎮(zhèn)鈺用繩子把頭發(fā)懸掛在梁上,拿著錐子猛扎自己大腿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誰在外面?”低沉的平穩(wěn)的從屋里傳來,在黑夜的催化下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魅惑。
駱碧心有些局促的舉舉手里的食盒,這才意識到從屋里看不清她的動作,只好開口說,“我是,我是來……送夜宵的?!?p> 屋里的身影站了起來,高大的身材掩蓋住了燭火,窗上一片燈光影動,魑魅魍魎一般的閃過,于是瞬間文藝片變成了鬼片。
“吱呀——”門開了,祁鎮(zhèn)鈺側靠著門框站著,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著駱碧心,“進來吧?!?p> 駱碧心低著頭立刻乖乖的跨過門檻走了過去,盡管低著頭,她依然可以感覺到祁鎮(zhèn)鈺灼灼的目光,讓她覺得莫名的心虛,該死的,她在心虛什么?
駱碧心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她注意到書桌上放著本薄薄的書冊,上面寫著四個蠅頭小字,篆書,駱碧心只能勉強認出其中的兩個字,一個是“子”一個是“兵”,她下意識的小聲念,“孫子兵法?”
祁鎮(zhèn)鈺劍眉一抬,大步走到桌邊,拿起那本書看了看,覺得很有趣的問,“你認識字?”
駱碧心很誠實的搖頭說,“不認識?!彼J識的是千百年后的簡體字,而不是現(xiàn)在的繁體小篆,所以她即使不能算是不識字的白丁,那也是個絕對的白字先生,都一樣是小白的親戚。
“那你怎知這是孫子兵法?”祁鎮(zhèn)鈺揮揮手上的書。
“呃……因為以前看別人念過……”駱碧心尷尬的眼珠子轉來轉去。
祁鎮(zhèn)鈺也不追問,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單手托腮,一手在桌子上敲打著,一派的悠閑自在,不知道是不是燭火的催眠效果,總讓人覺得和之前看見的那個威風八面,正兒八經(jīng)的祁少莊主不可同日而語,多了幾分閑散子弟的味道,嘴角歪歪的,有點壞笑的看著駱碧心。
笑什么笑,牙齒白么!駱碧心偷偷的瞪他一眼。
駱碧心每次看見那雙眼睛,就覺得祁鎮(zhèn)鈺好象在算計自己,偏偏自己很沉迷那種深不可測的幽黑……等等!每次?她這也不過是才第二次看見這個祁鎮(zhèn)鈺而已,怎么會覺得那么熟悉呢,好像在哪里見過一雙一樣的眼睛,可是怎么就想不起來呢……
祁鎮(zhèn)鈺有趣的看著駱碧心臉上的表情從戒備,到困惑,又從困惑到茫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在神游太虛了,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是什么嗎?隨便換個別家的少爺或者小姐,像她這兒心不在焉的下人早被拖下去杖打二十了,可偏偏他覺得這股子迷糊勁,還有那種對自己的料理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都有趣極了。
“你是哪里人?”祁鎮(zhèn)鈺淡淡的問。
“浙江杭州……呃!”駱碧心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被祁鎮(zhèn)鈺給套話了,立刻彌補到,“我是本地人!”
“哦~”祁鎮(zhèn)鈺怪腔怪調的拖了個長音,那腔調讓駱碧心發(fā)麻,“本地人……”
駱碧心緊緊的抿抿嘴,自顧自的打開食盒,不理這個腦抽筋的祁少莊主。
祁鎮(zhèn)鈺狀似很認真的問,“如果你是本地人應該十歲就會背孫子兵法了,怎么會不認識字呢?”
“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啊?!瘪槺绦耐低档膬裳鄢旆朔?,隨意給了一個非常充分的理由。
“女子無才便是德?”祁鎮(zhèn)鈺的眼中閃過一絲異彩,“這是誰說的?”
“張岱?。∧氵B這么有名的人都不知道?除了那些老八股還有誰能說出這么大男子主義的話?”駱碧心不屑的癟癟嘴。
“你不服?”祁鎮(zhèn)鈺發(fā)現(xiàn)這個駱碧心似乎一點都沒有自己身為花娘或者是身為下人的自覺,在她眼里仿佛人與人之間一點區(qū)別也沒有,跟任何人說話都那么自在隨意,當然,這是在她不戒備的情況下,當她有所戒備的時候那絕對比受過最優(yōu)良訓練的下人更能緊守本分,雖然很老實,但也很無趣……
“當然不服!說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還不是怕女子有朝一日勝過男子么!佛家有云,眾生平等,眾生包括男女,那么自然也應該是男女平等!憑什么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就做不得?”駱碧心憤憤的說,想起當初那個拒絕招收自己當廚子的餐廳,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忽然一只手撫mo上駱碧心的臉頰,替她輕輕的梳過耳邊的碎發(fā),駱碧心的聲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再次近在咫尺的祁鎮(zhèn)鈺,月影昏黃,燭火昏黃,好吧,她承認昏黃色很有催情效果,可是,可是這是什么狀況啊……她只覺得腦子里短路了。
“你知道你說話的時候臉上看起來很有光彩么……像顆珍珠……”祁鎮(zhèn)鈺低垂著頭,散發(fā)披垂在肩上,掃過駱碧心的臉,單手抬起駱碧心的下巴,深邃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她,就這么臉與臉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忽然一只碗擋到了兩個人中間,駱碧心笑的僵硬的說,“吃夜宵么?”
祁鎮(zhèn)鈺面無表情的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輕輕的嘆了口氣,松開她,退后兩步,又坐回了椅子上。
駱碧心現(xiàn)在心跳超速,好險,差點就失吻于此了……她深深了吸了兩口氣,平穩(wěn)一下自己的心跳,祁鎮(zhèn)鈺很滿意的看著她偷偷的拍臉鎮(zhèn)定,他喜歡自己對眼前這個女子產(chǎn)生影響,而不光光是她在影響自己……
駱碧心重重的把那碗白水沖白粉放到祁鎮(zhèn)鈺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說,“砒霜!請少爺品嘗?!?p> 饒是祁鎮(zhèn)鈺在淡定也不禁有些訝異的看看那碗白花花的東西,再看看駱碧心,“你說,這叫什么?”
“砒霜啊!~”駱碧心笑的很純真。
“如果我沒記錯砒霜應該是一種劇毒?!逼铈?zhèn)鈺拿起調羹,有一下沒一下的攪拌那碗分量足以毒死全城所有老鼠的“砒霜”。
“怎么,少爺不敢吃么?”駱碧心挑釁的看著祁鎮(zhèn)鈺。
祁鎮(zhèn)鈺深深的看著駱碧心,嘴角一鉤,舀起滿滿一勺就放進嘴里,臉上笑容不變的看著駱碧心,淡淡的說,“很好喝?!?p> 這下子輪到駱碧心傻眼了,白水沖白粉加上那么一大把鹽,就算比不上砒霜也夠讓人喝一壺的了,他居然能喝的面不改色,還笑著說好喝……難不成自己不經(jīng)意間又發(fā)明了什么驚世駭俗的頂級料理?
祁鎮(zhèn)鈺放下調羹,似乎想要說什么,忽然又擰起眉頭,朝緊閉的房門看去,駱碧心也不明所以的扭過去看門,過了沒一會兒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接著就有人在外面朗聲道,“少爺?!?p> 駱碧心很吃驚的轉回來看祁鎮(zhèn)鈺,他是怎么知道有人來的?難道他的功力已經(jīng)達到了聞聲于千里之外了么?太強大了?駱碧心有些崇拜和敬仰的用星星眼看著祁鎮(zhèn)鈺,都忘了剛剛眼前這人差點輕薄了自己。
祁鎮(zhèn)鈺此時卻沒了說笑的心情,又恢復到了之前那個老成干練不茍言笑的祁少莊主,只是朝駱碧心點點頭說,“你先出去?!?p> 駱碧心莫名的胸口有些發(fā)酸,她不喜歡這個聽他用這個口氣跟自己說話,不禁有些賭氣的拿著食盒就往外走。
“等等!”祁鎮(zhèn)鈺又叫住她。
“干嘛?”駱碧心有些小期待的轉身,卻看見祁鎮(zhèn)鈺指指那個湯碗說,“我不餓,把這個也帶走吧。”
“哦……”駱碧心隨意的抓著湯碗放進食盒里,就嘟著嘴走了,她總覺得很憋氣,感覺自己就被人耍了一晚上,哼!以后一定要把這個帳算回來!
駱碧心推開門出去,看見一個高大的護衛(wèi)站在門口低垂著頭,駱碧心點點頭,她忽然有點困惑的覺得,這個護衛(wèi)的身形好眼熟啊……還沒等她想明白,護衛(wèi)就已經(jīng)大步走進去關上了門。
駱碧心有點自討沒趣的緩步朝廚房走去,一路上拼命的問候九州山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祖宗十八代,真是一個好人都沒有……
她忽然掀開食盒,捧起那碗白水沖白粉,遲疑了一下,這玩意兒真的會好喝么?
駱碧心試探的小口抿了一口,立刻厭惡的吐出舌頭,惡……好咸……簡直沒法喝嘛,還有那個粉粉的,爛爛的口感……真不知道那個祁鎮(zhèn)鈺怎么就能喝的這么淡定……
駱碧心順手就把那碗湯全部貢獻給了路邊的花叢,據(jù)說從此后那塊地再也沒能開出鮮艷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