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曾經(jīng)有一個機會在你面前

　　　　藍蕓接到系主任的口頭通知，準備讓她接替張力去美國做訪問學者，為期一年。藍蕓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態(tài)度之干脆讓系主任都不能相信。

　　系主任說：“藍蕓，你再好好想想。我知道你在準備考博士，可是這一年實在不能算是耽誤，機會難得啊。博士可以等回來再考嘛，再說，有這一年的經(jīng)歷，你可以選擇的面會更大。”

　　藍蕓笑笑，說：“主任，我知道自己有點浪費機會，可是我真的去不了。您把這個機會給別的老師吧！我真是謝謝您了?！?p>　　系主任有點奇怪：“去不了？我為什么？”

　　藍蕓大大方方地說：“家里孩子太小。我一走一年，我愛人一個人弄不了。”

　　老頭嘆息了一聲，說：“藍蕓呀，你上次找我?guī)兔栐蹅冇變簣@，我就提醒過你，這個孩子畢竟不是你的，我以為你給聯(lián)系個幼兒園，就算是仁至義盡了。現(xiàn)在你還真想為這個非親非故的孩子犧牲??？你就不能趁這個機會給他放在奶奶家一年？老這么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藍蕓平靜地說：“主任，找您上咱們學校幼兒園的時候我就想好了，這個孩子我得養(yǎng)。現(xiàn)在孩子廣我叫媽，我就得承擔母親的責任。孩子這半年剛剛熟悉了BJ的環(huán)境，明年就要上小學。他這個時候真的不能離開我。”

　　系主任覺得自己再說就有干涉人家私生活的意思了。但是他還是從心底為藍蕓可惜，他為她想了最后一個辦法：“你看，你父母那能不能幫一年忙呢？”

　　藍蕓的臉上稍有苦澀，說：“主任，我不瞞您。自從我父母知道了我愛人以前的事，到現(xiàn)在心里還別扭著。這半年了，他們知道孩子在我們家，但是從來不主動提。平常去看他們也是我一個人去，我知道，要想讓他們接受這件事還需要時間。我不勉強。我不能要求別人像我一樣接受這件事，更何況是我父母。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要找他們求助。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走這一年，我的的父母肯定是站出來支持我，幫我?guī)Ш⒆?；但是現(xiàn)在不行，我不能向他們提這種要求。我于心不忍。”

　　系主任只好又嘆了口氣，說：“那好吧。即然這樣，我就在別的老師里再做選拔。不過也沒關系，這樣的機會基本上年年都會有。等到孩子上了學，我希望你就可以考慮這件事了?！?p>　　藍蕓笑笑，說：“謝謝系主任。等我讀完了博士，孩子也大些，我會來主動找您爭取的?！?p>　　離開系主任的辦公室，藍蕓準備去食堂吃飯。在食堂和教學樓的必經(jīng)之路上，有一塊宣傳欄。這個宣傳欄是屬于老師的，學校有什么通知、要求，除了在各級會議上傳達之外，還會子這里張貼。學生的宣傳欄都在他們的宿舍樓下，一般貼的都是各種轉讓、租房、招聘之類的信息；老師這里貼的就比較嚴肅，什么該報銷醫(yī)藥費啦，住在宿舍樓的教職員工該交物業(yè)供暖費啦等等?，F(xiàn)在快到年底了，宣傳欄上又貼出了附屬小學的招生啟事。藍蕓每次走到這里都只是用眼睛迅速掃一下，基本上沒有什么與自己有關的。但是這次不一樣，藍蕓一看見小學招生的啟事，趕緊從包里掏出筆記本，就抄。

　　因為現(xiàn)在的大學附小名聲在外，師資力量又確實強大，所以學校每年都是不堪重負，一再擴招。去年一年級招了8個班，今年就得招12個，就這還不能滿足要求呢。藍蕓在論壇里看到過附小老師發(fā)的帖子，說“每年暑假先鑿墻”。沒到暑假學校都得在現(xiàn)有地盤上想方設法地擴大教室面積，實在沒地方擴大了，就得縮減老師辦公室的面積。恨不得應該坐10個人的辦公室現(xiàn)在都坐了20個人。

　　以前這些消息都和藍蕓無關，現(xiàn)在藍蕓想不關心都不行。學校招生壓力大，但是首先還是要保證自己老師的子弟，但是有一點，現(xiàn)在即使是面對教師子弟，條件也是越來越苛刻。頭兩年，只要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甚至什么叔叔大爺?shù)?，家里有一個人是大學里的教職員工，這家的孩子就能源源不斷地送進來。如今可不行了，聽說第三代都不行，只能是現(xiàn)任的大學教師的直系子女。藍蕓對這些要求早有耳聞，但是今天白紙黑字地貼出來了，還真得仔細看看，不然，萬一走了眼，可就耽誤樂樂了。

　　藍蕓距離宣傳欄還算近，拿著小本一行一行抄。抄一行，藍蕓在心里迅速核實一遍樂樂的標準。北京戶口，沒問題，已經(jīng)進來了；出生日期，沒問題，符合明年上學的規(guī)定；直系子女？藍蕓想想，應該算的；每戶只能上一個？藍蕓想，這也沒問題，今年可不就上一個嗎！可是，還有一條，是“永久性單一名額”。這是什么意思？藍蕓仔細研究了20多分鐘，終于搞明白了，原來，如果你家里今年上了一個，可是過了兩年你又生了二胎，那兩個孩子也只有這一個名額。二胎，對不起，哪怕是符合政策的，本學校也不收！

　　藍蕓寫完這句話，自己就愣在那了。自己可以為樂樂犧牲不去美國，可是，如果藍蕓自己也生了孩子，這孩子的上學問題就是個大問題。一想起當年簡寧為帥帥上個幼兒園都焦頭爛額的樣子，一想起幼兒園也是這個規(guī)定，藍蕓的心里哇涼。

　　嚴道明回到家，持續(xù)了半年之久的小心翼翼已經(jīng)放松了。他現(xiàn)在回到家已經(jīng)很自然很自然，那種兒子曝光之初的愧疚感基本上已經(jīng)消失了。晚上回來，他又恢復了以前的享受：向老婆點個菜，舒舒服服地吃一頓。偶爾早回家是因為藍蕓有晚課，他要去幼兒園接樂樂。即便是這樣，藍蕓下午離開的時候也會把飯做好，電飯煲放在保溫檔，菜都在鍋里蓋著蓋子，爺倆一回家，還是吃現(xiàn)成的。

　　但是今天晚上回來，嚴道明走在樓道里就沒有聞到攝人心脾的菜香。進了家門，他心里立刻一緊，屋里特別安靜，那種消失了半年的緊張感忽然一下子又回來了。他剛要喊“老婆我回來了”，就看見樂樂聽見門響跑出來，有點怯怯地看著他，叫他“爸爸”。嚴道明把招呼聲咽了回去，換做小聲地問樂樂：“媽媽呢？”樂樂指指他們的臥室，說：“媽媽讓我自己看電視?！?p>　　嚴道明有點奇怪，第一個反應是藍蕓生病了。他趕緊換鞋進屋，把手包隨手扔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三步兩步推門進了臥室。藍蕓正在學校的內(nèi)部網(wǎng)站上孜孜不倦地查找著什么，她一定要看看，以往的老師們有沒有她這樣的情況，如果有，是怎么解決的?，F(xiàn)在正是小學招生開始的時間，網(wǎng)上討論的熱點也都是關于孩子的。藍蕓認真地看著家長們的帖子，根本沒注意到嚴道明已經(jīng)進來了。她接樂樂回來，路上一句話都沒說。敏感的樂樂一看見藍蕓臉色凝重，也一言不發(fā)，只是小心翼翼地偷看著藍蕓的表情?；氐郊遥{蕓讓樂樂自己看會電視。說媽媽有事要做，你乖乖的，不要吵。樂樂就去看《喜羊羊》了，幸好在幼兒園已經(jīng)吃了晚飯，樂樂不餓了。

　　嚴道明進屋后有點著急地問：“怎么了老婆？不舒服嗎？”

　　藍蕓沒有精神準備，不知道嚴道明進來了，再加上嚴道明的聲音又比正常時高了兩度，藍蕓被驚了一下，打了個寒噤。嚴道明看見了，趕緊用手胡嚕老婆的后背，說：“嚇一跳是吧！沒事吧？”

　　藍蕓這才回過頭來，看著嚴道明，心里那一驚在這個男人面前瞬間就轉化成了氣憤，她從來沒有那樣大聲地討伐嚴道明：“你干什么？進屋不用打招呼么？知道我在屋里還這么大聲？”

　　嚴道明被藍蕓的氣勢洶洶嚇到了。結婚好幾年，藍蕓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應該說，藍蕓從來沒有這樣跟任何人說過話。嚴道明一時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迅速在腦子里尋找了一下可能的原因。自己做了什么？樂樂做了什么？藍蕓在發(fā)作了兩秒鐘之后，也立刻覺察了自己的失態(tài)。她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說：“對不起。不過你真的嚇到我了?！?p>　　嚴道明一邊扶著藍蕓的肩膀說“沒事”，一邊說：“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了？”

　　藍蕓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覺得自己心煩意亂，她把眼神從嚴道明的注視下轉移，擺頭的瞬間瞥見了掛在墻上的表，藍蕓頓時站起來，說：“都6點多了！我還沒做飯呢！”

　　嚴道明趕緊往下按住藍蕓，說：“算了算了，今天咱們不做了吧。樂樂也不吃，你想吃什么，我去樓下的館子要幾個菜?！?p>　　藍蕓又坐回在椅子上，說：“那你隨意吧。今天我確實也沒胃口?！?p>　　晚上嚴道明看見藍蕓遲遲不肯睡，一直不錯眼珠地在網(wǎng)上看帖子。嚴道明一直等著，等到快11點了，實在等不及了，忍不住問藍蕓：“是有什么事嗎？有事就說，別一個人扛著?！彼{蕓眼圈有點紅，嚴道明看了更著急；嚴道明越問，藍蕓越委屈，問到最后嚴道明都快急了，藍蕓這才說：“我們小學開始報名了，樂樂明年上學，這周就得去報名?！?p>　　嚴道明不明白這件事和藍蕓的情緒有什么關系，說：“??！好，那咱報啊?！?p>　　藍蕓說：“我們附小出規(guī)定了，一個教師家里只能上一個孩子，還必須是直系子女?！?p>　　嚴道明有點明白了，他的樂樂好像不能算是藍蕓的“直系”。藍蕓接著說：“我上網(wǎng)查了，一家有兩個小孩的，只能上一個，雙胞胎除外。如果樂樂上了，那我以后……”

　　嚴道明什么都明白了，樂樂的到來不僅剝奪了藍蕓想今年做母親的權利，還剝奪了今后藍蕓和自己的孩子享受優(yōu)質教育資源的權利。在這一瞬間，嚴道明突然有點后悔，為什么要被前妻弄的就范，是自己的決定把無辜的藍蕓搞的更加無辜。嚴道明覺得此時是必須要做決定的時候，他想了想，對藍蕓說：“老婆，咱們有兩個辦法。一是上別的小學，哪怕交點錢也行；而是我把樂樂送回西安，讓他在西安上學。西安雖然不比BJ，可也是大城市，我不就從西安出來的嗎？在西安上中學讀大學，也都不錯。你覺得這兩個辦法哪個好？”藍蕓有點吃驚，她沒想到嚴道明能這么說。

　　嚴道明繼續(xù)說：“老婆，這一輩子，我都欠你的了。我知道你善良、愛我，但是這半年你還是讓我驚著了。說實話，我沒想到你能對樂樂這么好，對我這么寬容，這些不是你故意做出來討好誰，是你真心實意的。就沖這個，這一輩子我都對你好。我知道，你想要孩子。以前因為我藏著樂樂，一直不敢跟你提這事；現(xiàn)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還什么都為我做了，我肯定要讓你實現(xiàn)愿望。老婆你相信我，咱們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你已經(jīng)為樂樂犧牲了這么多，現(xiàn)在是樂樂和我應該做點事的時候了。你說怎么樣就怎么樣。其實把樂樂送回去也沒什么不好，這樣萬一你近期懷孕了，還能讓你媽過來照顧照顧你。等咱們有了孩子，我和你爸媽的關系也能緩和一些。我知道，這多半年讓你受委屈了，夾在你爸媽和我們之間，是我們對不住你?！?p>　　藍蕓看著電腦錢擺著的樂樂的照片，聽著嚴道明的話，眼淚霹靂巴拉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