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玖等人留宿在謝家。
直到第二日離去時，蕭玖在門口碰見黃老將軍。
對方騎在馬上，身后帶了一眾小兵，望見站在青溪先生腿邊小小的孩子，黃老將軍爽朗的笑出聲，遠遠的沖蕭玖喊道。
“蕭家小子，日后長大了，看老夫不讓你把昨日那杯酒補上！”
蕭玖一愣，后臉上漾出一抹笑來，“我等著與老將軍把酒言歡！”
“哈哈哈哈……”對方聽罷，大笑而去。
馬蹄聲漸漸遠去，蕭玖放下車簾，回頭便見他老師氣定神閑的端坐于旁，看著自己的眼神一派平靜。
“日后，你想走武將的路？”
青溪先生忽然問。
蕭玖笑了笑，“不。”
“文臣？”對方又問。
蕭玖平靜的搖了搖頭，他的路，早在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天便定了。
青溪先生聞言，直白的表示疑惑。
“你不做武將，又不欲從文，那你今后想做什么？”
不能說真話，蕭玖笑問：“就不能有第三條路？”
第三條路？
青溪先生沉思片刻。
從心而論，蕭玖是個聰明孩子，心性上佳，只要不誤入歧途，今后無論是從文還是入武，都前程可期，但他卻暫時看不明白蕭玖要走哪條路。
呼出口氣，不追問下去了。
“隨你去罷……”
青溪先生說要教周禮，回去后的第一堂課，教的便是周禮。
周禮，源于上一個大一統(tǒng)的王朝——周朝。
于是，蕭玖這次也順道聽他老師講到周朝最后一任帝王之事——就是那位在他之前的穿越者前輩。
“周，夢靈王，在位十年，肆意屠殺世家蕃王，弄得天下民不聊生，眾諸侯王群起而攻之，周王朝也因此覆沒。”
他們現(xiàn)今所學(xué)周禮，也是略做過改動的。
然樂施看著這堆的小山高的一打竹簡就頭疼，小聲的怨念道：“周朝都亡了不知多少年了，還學(xué)這前朝的禮法有何用。”
他習(xí)慣性的抱怨出這一句，卻忘了，在他前后坐著的，不是他最最親愛的小師弟。
他前面坐著二師兄——張濟，后面是七師弟和八師弟他們，幾人按照長幼次序排列而坐，蕭玖坐最右的位置。
謝昱已然成家，不常來書院，而三師兄又是個常年游歷在外的，一年也看不見他人幾次。
至于四師兄、五師兄……自蕭玖拜入青溪先生門下起，便沒見過這二人，聽說是因家族之故，并沒跟著青溪先生來潯郡。
他七師兄和八師兄平日里關(guān)系最好，與蕭玖和樂施二人的關(guān)系倒是一般。
當下，便聽七師兄反駁道：“六師兄此言差矣，周朝雖亡，但其禮制法度卻仍舊可以沿用至今，其中，還是有可取之處的?！?p> 樂施坐的彎腰軟背的，單手撐著下巴敷衍道：“哦……有、有、有，再有可取之處，不還是亡了嗎……”
這話說的人一噎。
他老師名下七弟子喻洛，八弟子荀堅，在蕭玖看來，就是兩個精致的豬豬男孩，除了身具世族子弟慣有的一些風(fēng)氣，前者還略有些強迫癥，后者……是個書呆。
對強迫癥來說，樂施當下的語氣姿態(tài)是最能觸發(fā)他某根神經(jīng)的存在，喻洛皺眉，面容更顯嚴肅，“六師兄，周朝會亡，概因周夢靈王無德所致，與周禮何干？”
樂施：……
他沒說有關(guān)系啊？？？
他就是……就是……唉呀，說不清理還亂，樂施不想跟對方糾結(jié)了，“是是是，你說的對！”
心想，他跟七師弟八師弟果然聊不到一起去，還是小師弟最好！
樂施目光越過中間隔著的兩人，向蕭玖撇去，這一看，就見蕭玖臉上帶著笑意的看著他？
??？看他？
小師弟笑什么？？？
樂施摸不著頭腦，滿臉問號。
先被敷衍，又被忽視的喻洛，當下臉色更難看了，板著張臉鄭重道：“師弟此言有誤？不然六師兄何故敷衍于我？”
不，沒有問題啊。
樂施就是單純的不想跟對方繼續(xù)談下去了而已……
他頭痛，“七師弟，師兄沒有那個意思?！?p> “那是何意！”
兩人對上，蕭玖在一旁看戲，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這一幕，在他看來就是一個臉上寫著‘求放過’，另一個一臉‘對面之人心里肯定不認同自己’這個表情，可把蕭玖看樂了。
樂施手忙腳亂，看見蕭玖這幅樣子，猛的明白過來對方在笑什么了，當即表示氣憤。
“小九你還笑？！”
一般只有蕭瀾喜歡這么叫蕭玖，樂施等人一般喚他小師弟居多，當然，也會有那么一些時候也會叫他小九，樂施嘛……看現(xiàn)在這情況，對方應(yīng)該是在生氣之下就這么叫他了。
斂去笑意，蕭玖好整以暇的端坐好，乖乖喚了聲：“小六師兄。”
似討?zhàn)?，似心虛?p> 偏樂施還挺吃他這一套，輕哼一聲，便算饒過他了，轉(zhuǎn)而對著喻洛道：“師兄我就是隨口說這么一句，什么意思都沒有，你別多想了?！?p> 喻洛還是皺著眉，抿了抿唇，眼神半信半疑，卻不再不依不饒了，看著樂施沒說話。
講課的重心偏到這兒來了，青溪先生先前不制止，反而安靜的觀聽著他的弟子的一言一行，此時，忽然發(fā)問道：“喻洛，你說周朝亡于周夢靈王無德所致？”
被點名的喻洛一愣，應(yīng)：“是?！?p> 青溪先生不置一詞，只安然端坐于上首，轉(zhuǎn)頭問向他的二弟子，“張濟，你的意思呢？”
后者思考了一會兒，才認真道：“乃其野心所致。周夢靈王欲收攏天下權(quán)柄在手，不擇手段，殺害功臣之后，致使其犯了眾怒，這才令天下人群起而攻之?！?p> 對于這個答案，青溪先生同樣沒說什么，半闔著眼，似在思考。
半晌，他的視線在蕭玖和八弟子荀堅身上遲疑了一下，最終點了蕭玖的名。
“蕭玖，你之意如何？”
這就是在問他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蕭玖沒有忙著回答，垂眸陷入了思考。
銅爐中青煙繚繞而上，升至半空徐徐飄散，學(xué)室中一片安靜祥和。
窗外，陽光明媚，風(fēng)吹動樹葉帶起一陣的唦唦聲。
“無能。”
蕭玖抬頭，望向坐在上首的老人，不急不緩的回答道：“為王者，不可無野心，德行之高不可與圣人比肩，但最不能的便是無能。與自身實力所不相配的野心太過，只會成為害死自己的利器?！?p> “周夢靈王會輸，輸在其無能、輸在其智短、輸在其手段還不夠高明。假使他贏了，幾百年后的今天，我們又該如何贊譽這位君王呢？”
面對蕭玖的問題，無人應(yīng)聲，因為無人能想象到那是怎番景象。
“假若周夢靈王改制削蕃成功，天下世族皆附于王權(quán)之下，那屆時，天下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一派胡言！”
話音剛落，喻洛立時脫口喝道。
“世大夫與王共治天下！豈容其如此欺侮？！”
喻洛臉色難看至極，繼續(xù)對著蕭玖憤然道：“九師弟怎敢有此妄念？！”
“欺侮？”蕭玖笑了，對著小少年的指責表現(xiàn)的毫不在意，也叫人看不懂他的笑為何，他只輕輕的開口問了一句，“七師兄可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么話？”
蕭玖微笑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只有一個王，王者之下，眾生皆為臣民?！?p> 蕭玖尾音輕揚，臉上的笑意變淺，似笑非笑，若嘲諷，似睨視。
君不見，昔年一統(tǒng)天下威震四海始皇之威，敢問當時可有世家放肆之時？
直至過去數(shù)秒，喻洛才反應(yīng)過來，猛的竄起身。
當即大喝，“放肆！”
“大逆不道！”
“你……你……”
喻洛指著蕭玖的手指顫抖著，看著就氣的不輕，想大罵又罵不出口，憤然的一揮袖，怒道：“果真是一介小兒矣！”
他身旁的荀堅亦出言附和。
被這么說了的蕭玖不怒反笑，笑的真心實意，倒像是開心極了，也不反駁一句話。
叫人看了只覺奇怪。
樂施郁悶，想出聲詢問，但由于場地因素不允許，只能作罷。
唯青溪先生和較為年長的張濟皺眉陷入沉思，心中反復(fù)咀嚼著蕭玖的那幾句話，抬頭，看向蕭玖的眼神似驚還疑，心底復(fù)雜。
張濟發(fā)問：“若天下諸事皆由君王一人說了算，豈不反累其身？若其決策有誤，無人指正，依然效之，豈不誤國？”
“師兄說的對，所以此事得因人而議，因勢而異?！?p> “何意？”
這解釋起來就漫長了，兩者的出發(fā)點不同，世界觀也不一樣，要想讓對方完全懂得自己的意思，不太容易，最好能有一個實際事例為證，這樣講起來要簡單很多。
就在蕭玖絞盡腦汁的想措詞的時候，青溪先生出言，終止了這場文化交流。
“好了……今日的課便講到這里?！?p> 說罷，拿起竹簡，走出了書室。
眾弟子躬身行禮以送。
喻洛和荀堅二人走前憤憤的望了蕭玖一眼，看樣子，今后他們的關(guān)系是好不了。
唯張濟放下先前的疑慮，走前告誡蕭玖一句，“小師弟，凡事當謹言慎行?！?p> 蕭玖笑的一臉乖巧，乖乖應(yīng)道：“謝師兄教言。”
見狀，張濟點了點頭，踱步而去。
樂施跟在蕭玖身旁，一路纏著對方問，“你方才笑什么？喻洛他罵你呢！”
蕭玖：“我知道啊?！?p> “那你還笑？！”
蕭玖微微歪著腦袋，抬頭遙望著天空。怎么說呢，他笑，概因他覺得好笑，這種感覺……就像是你和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少爺說，人畜的糞料是種菜的最好肥料；而小少爺卻聽了大驚，認真又不可置信的反駁你，菜怎么可能是這么種出來的呢！
兩者的認知不同，蕭玖看對方就像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而對方看蕭玖……
大概也是這么覺得的。
這個問題不好解釋，蕭玖便隨便扯了理由給樂施，“我笑七師兄太較真兒，其實呀……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p> 一愣，樂施也樂了出來，“那你這不是在耍他嗎，哈哈哈哈……”
兩人笑鬧著，一路回到蕭玖的住處。
照例還是只看到蕭瑛一個孩子在，樂施奇道：“怎么沒看到你阿兄??？他都有好幾個月不在書院了吧？”
蕭玖牽著蕭瑛的小手坐回案后，檢查對方上午練的字，一邊看一邊回道：“我們在城中買了一處宅子，阿兄現(xiàn)在大多時間都住在那里，不住書院了?！?p> 哦……
樂施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事兒，聽完，明了的點點頭，后又問：“那你們今后也搬過去??？”
蕭玖頓了頓，抬頭，“為聽學(xué)方便，我大多時間還是住這兒，至于瑛兒……”
“她暫時跟著我?！笔捑谅砸贿t疑后道。
“哦，你們在城中何處買的宅子?。俊?p> “城東。暫居之地罷了。”
淺顯的了解了一下這個問題，樂施也沒有再問下去的心思了，又在蕭玖處閑坐了些時候，便走了。
蕭瑛雖還小，但不吵不鬧的，很好帶。
蕭玖平時要去課室聽學(xué)去了，就安排小丫頭一個人在屋里練字，回來蕭玖要檢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