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天百無聊賴地躺在病床上玩手機,找到童彤一只藍色冰激凌甜筒的卡通畫頭像,輸入“有課沒”三個字,發(fā)送出去。
將手機放在胸口上等待了漫長了一分鐘三十七秒后,手機終于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震動,談天看見屏幕里童彤回復:“翹了,在幫文藝部選演員道具?!?p> “哦哦?!闭勌煊靡恢皇致蜃?,右手臂雖然也被紗布裹著,但總比扎著粗針頭的左手靈活太多,他想了想,寫道:“舞臺設(shè)備的錢你不用擔心。”
大難不死,便可以期待獎金的事了。其實談天對趙士程事件究竟會被評成什么等級毫無頭緒,也不知道究竟能賺多少獎金,但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談天覺得就算真有人拿五萬塊錢讓他豁上命去抓人,也絕不能同意。也不知這次住院手術(shù)需要多少錢啊…正胡思亂想,童彤發(fā)了一個銀漸層小貓瞪大眼睛的表情,又道:“你究竟怎么賺這筆錢哇?”
談天發(fā)了一個小綠鱷魚抽煙的表情,道:“秘密。”
“我知道你肯定有這個能力啦?!蓖溃骸暗@是我們大家共同的責任,你別一個人扛著,再說Jaco衛(wèi)也不是晚會必選項?!?p> “知道啦?!闭勌彀l(fā)了一個點頭小狗的表情,道:“我盡力而為。”
“我也盡力而為?!蓖畵Q了一副俏皮的語氣,換了話題:“你知道自己最近在學院有點火嗎?嘿,都傳你是某個校領(lǐng)導家兒子。”
談天窘迫:“你也開我玩笑?!?p> 童彤:“沒開玩笑,我們班的姐妹還想托我認識你呢。”
談天心“砰砰”跳了幾下:“誰啊?”
童彤:“你想知道?”
談天趕忙撇清:“不想。”
童彤發(fā)了一個驚訝的小黃臉:“哦?”
談天抬頭看一眼冒著小氣泡的鹽水袋,低頭看一眼胸前的白色紗布,心想自己也算是刀尖上走過一遭的硬漢,命都差點沒了,怎么能一直是這個慫樣子。于是深吸兩口氣,讓手速快過腦速點了發(fā)送:“我有喜歡的人了?!?p> 童彤頓了十幾秒,打出兩個字:“誰啊?”
談天有樣學樣:“你想知道啊?”
童彤也立刻反彈道:“不想!”
談天發(fā)了一個摸蠢萌鴨頭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傻笑起來。說起來,這還是和她頭一次非正式聊天呢。
窗外日光與夜色交替,吊水一袋袋換過去。時間過去了三天,談天總是盯著病房藍白格天花板迷迷糊糊地半夢半醒,除了睡覺也會有一搭沒一搭與童彤插科打諢聊天。
無法下地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洛石醫(yī)院護士姐姐體貼入微,每個鐘頭都會幫他調(diào)整睡姿、搖高床位或者舒緩肌肉,還有各種幫助病患舒緩心情的影音娛樂設(shè)備、各類書刊雜志,使得伴隨著點滴滴答的時間不會過于緩慢。
更令談天滿意的是他與童彤突飛猛進的友誼:在先前的印象中,童彤是舉止溫柔得體的仙子,她給凡人以春風拂面般的體貼,并禮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和所有人保持著友好和諧的關(guān)系,卻從未逾矩。也正因如此,談天對女孩仰慕已久但缺乏付諸行動的勇氣,他害怕一旦打破目前融洽的同學兼工作關(guān)系,反而會由于尷尬變得更加疏離。
而他鼓起勇氣跨出第一步后,一切都在發(fā)生改變。經(jīng)歷過真正生死關(guān)的談天不會再把“被女孩拒絕”當做難邁的考驗,他以自己豐富的閱讀量和廣闊的知識面時而旁征博引、時而貧嘴逗趣,將網(wǎng)絡另一頭的那個少女的好奇心挑撥起來,隨之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分享欲。
“昨天室友約我晨跑,可她睡到了八點也沒起床,我只好自己去了。”
“文藝部的審美倒是不錯,但選的演出服都太貴了,真把我們外聯(lián)不當外人啊。”
“昨天和他們在籌備群里理論,你看到了吧?我是不是太兇了?”
“院會啟動招新了,我和羅子陽物色中了幾個人,你什么時候過來看看?”
“快一個禮拜沒見你人了,下周一例會學弟學妹們第一次見面,你總得回來吧?!?p> “…”
當遙不可及的月光女神變成溫柔可親的鄰家少女,談天既驚喜又興奮,渾身疼痛未消卻在病床上幸福地腦袋冒泡。短短幾天時間,他知道了女孩來自中原道的安陽;她喜歡吃焦糖可頌和奶油菠蘿包;她每周都會跑步、游泳和打網(wǎng)球;她現(xiàn)在的愿望是辦一場雕塑裝置藝術(shù)個展;她最喜歡的畫家是林風眠;她最討厭的動物,是來南方上學之后才見到的蟑螂…好吧,沒有人不討厭蟑螂。
他也不想對童彤隱瞞,卻也理智地真假摻半向她描述了最近一段時間離開校園的理由:“我找到一份校外實習,是校辦主任王向輝老師介紹的,按項目結(jié)算工資,雖然有些忙但收入可觀?!?p> 在得知談天希望用自己的兼職收入來貼補外聯(lián)部晚會資金,童彤堅決拒絕,甚至直接打了電話過來試圖說服他真的沒必要這樣無私。而談天接起電話,只是輕描淡寫地反問道:“平時拉來的贊助和校外兼職有什么區(qū)別嗎?還不都是我們自己賺來的錢?!?p> 童彤一時語塞,但想來卻真是這么回事。外聯(lián)本就是很考驗個人能力的社團組織,有些人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支撐起整個學生會的活動開銷,有些人或許整年都在打醬油。談天就屬于前者,他從加入外聯(lián)部起就在源源不斷地為院學生會供給資金支撐,這些說白了其實也都是他另類的“校外兼職”。
談天繼續(xù)耍光棍道:“作為副部長,怎么完成外聯(lián)指標是我的自由,大不了后半學期躺著讓你養(yǎng)我,不行嗎?”
童彤冰雪聰明,自然明白談天承擔起五萬元重任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好讓她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憑尖端的舞臺裝備令學院晚會獲得Jaco的青睞,而非金凱這個人。她雖然不會因為區(qū)區(qū)五萬塊就生出多么強烈的感動,卻也情不自禁對青年產(chǎn)生了再靠近幾分的興趣。
她頓了頓,語氣俏皮地回答道:“行,我和羅子陽一起養(yǎng)你。”
這天下午,醫(yī)生檢查了談天傷情的愈合情況并換藥包扎,并告訴他被允許可以做一定的下床活動,以幫助身體機能恢復。
談天在護士的幫助下?lián)巫〈簿従徬碌?,紗布包裹中的傷口微微發(fā)癢,殘留的疼痛也并非難以忍受。他披上寬大的病號服,遮住小臂上裸露的青色紋路,慢悠悠地踱步。先是走近窗戶望向窗外一片郁郁蔥蔥的莊園,又走出病房沿著過道邊走邊看?,F(xiàn)代化的醫(yī)院中無論醫(yī)療設(shè)施、環(huán)境裝飾還是醫(yī)護人員都極為專業(yè),但十余間嶄新的病房大部分空空如也,讓談天不由得在心中忖度這或許是一家私人醫(yī)院。
他正悠閑地踱步,卻被“砰”地一聲巨響嚇得一怔,旋即看到護士臺處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向長廊靠后的一間病房跑去,大門外也沖進來兩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員。
談天側(cè)身給保安讓開道路,隨后也走過去湊在窗戶上伸出半個腦袋看,只見一個短發(fā)梨花燙造型的女孩身穿條紋病號服和闊腿牛仔褲,頗為狼狽地被控制在病床上。兩名安保人員正緊緊各拽著她的一支手臂,三位護士一人環(huán)抱她的腰、一人摁住她的雙腿,還有一人正伸長手臂去抓被女孩高舉著的、一把亮閃閃的金屬物件——那是一把小巧的銀色手槍。
談天還在病房天花板上看到一處小黑孔,想必那就是女孩用銀色手槍打出來的??杉幢隳莾蓚€虎背熊腰的壯碩保安費盡力氣,也無法從她手中奪下手槍。
“請把槍交出來!”
“請放手!”
“樓云云,醫(yī)院會保存好的,你松手!”
保安和護士叫喊著希望女孩交出手槍,而后者只是抿緊嘴唇一聲不吭,雙手死死握緊槍柄,宛如一株在颶風暴雨中飄搖無依的白梨花,卻不肯落下一片殘瓣碎葉。
談天的目光從女孩蜷曲劉海下的眼中劃過,看到那位叫做樓云云的女孩眼中閃動著決絕的烈火,似乎下一個瞬間就要噴發(fā)出來。她臉頰輕輕顫動,右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鼓起,決定再用一記槍響示威。下一瞬間,扣在扳機上的食指突然用力按下,鋼槍卻沒能如往常那般噴吐出火焰。
扳機卡住了,卡在了原本軌道的二分之一處,再也無法落下去。樓云云驚愕地將鋼槍放在眼前,瞪大眼睛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旋即被保安從手中奪走。女孩驚愕地抬眼,一下就看到了躲在窗外、因驟然疼痛而呲牙裂嘴的談天,旋即臉色陰沉下來。
病房外,談天立刻撤回自己病房,回想起樓云云的眼神,還是有些脊背發(fā)涼。談天不知道女孩是什么人,但從她在醫(yī)院病房內(nèi)開槍射擊的舉動看,一定是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危險人物,若再放任她肆意開槍,搞不好會傷害到醫(yī)生護士,所以便嘗試著心念一動,調(diào)動金符箓令手槍卡殼。
他又不禁感慨洛石醫(yī)院的實在是院風強悍,尋常人聽到槍聲不抱頭鼠竄也會尖聲驚叫,而這里的護士竟然敢上前奪槍,不知道能拿多少錢的工資···
正胡思亂想著,一名小護士走進來滿臉歉意地向談天鞠躬,解釋道:“談先生,非常抱歉,我們沒能做好入院檢查,讓十二號病房內(nèi)的患者帶著槍械進入住院區(qū),驚擾到您了。
“沒事,沒關(guān)系!”談天擺手,卻無意間牽動右手小臂上金符箓的裂口,頓時疼得呲牙裂嘴。
護士見狀趕忙從病床邊的收納架上拆開一包紗布,為談天止血、裹緊傷口,正欲訊問傷口的由來,卻被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回頭一看竟然是滿臉怒意的十三號病房患者樓云云。此人正咬牙切齒地瞪著談天,將小護士扯到一邊,大步走近居高臨下的瞇起眼睛。
“你好!”
那身材高瘦的女孩看樣子不過二十出頭,漂亮的鵝蛋臉有著明晰的下顎線,嘴唇豐潤鼻梁挺翹,一雙單眼皮眼睛下方布滿星星點點的雀斑,淡小麥色的皮膚展示出她假小子般的活躍和精悍。談天被女孩凌厲的殺氣唬得直搖頭否認,一滴汗水從額角流下來。
樓云云二話不說揪住談天的頭發(fā),眼睛發(fā)紅,直勾勾看得他心里發(fā)毛:“你敢弄壞我的槍?”
談天心中大驚,他自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阻止女孩繼續(xù)開槍,沒想到她竟如此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的手段。幾番試圖掙脫無果,談天感到這個英氣迫人的年輕女孩并未對自己施以重手,決定不必調(diào)用符箓,只好耍起無賴:“我沒有,你憑什么這么說?”
樓云云撒開手,瞇起眼睛打量著談天包裹著紗布的小臂處隱隱滲出的血跡,向病房外輕聲道:“孫昭王斛,你們進來?!?p> 話音剛落,適才那兩名兇神惡煞的黑衣保安此刻卻耷拉著腦袋急忙小跑進來,左邊那約莫三十五上下、滿臉橫肉的孫昭,左手腕上銬著一副鋼制手銬,亮閃閃的鋼索連接著一截鐵鏈,連接著一只筆記本電腦大小的鋼制密碼箱,箱子提手正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二個大塊頭保安一副低眉順眼地諂媚模樣,向樓云云點頭哈腰道:“樓隊,有什么指示?”
“我的槍…”樓云云話還沒說完,就見孫昭左手立刻將密碼箱收到身后,王斛額角上落下豆大的汗珠,結(jié)結(jié)巴巴道:“樓隊,干什么都行,槍不能給你,這是醫(yī)院的規(guī)矩…”
樓云云又好氣又好笑,打斷道:“拆卸檢查了沒,有什么結(jié)果?”
二人同時點頭,神情都變得十分古怪,孫昭勉強回答道:“槍管末端被卡住了,我們推測是高溫…高溫將槍管金屬熔化造成的,換一根槍管就行。”
這解釋雖然荒唐無比,卻是唯一合理的可能性。樓云云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看著躺在床上的談天,神情桀驁地冷聲道:“我知道是你搞的鬼,不要以為自己能瞞過去。”她頓了頓了,嘴角可怖地微微彎起:“你弄壞了我樓云云的槍,必須得用一只手來換。”
她手掌向后,王斛立刻從腰間抽出一只軍用匕首,捏著刀刃將手柄一側(cè)放在樓云云手中,后者握住匕首獰笑著,目光在談天四肢上不斷游移,似乎在尋找最適合下手的位置。半秒鐘后,她鎖定談天仍有血漬的右臂,將匕首惡狠狠地猛刺下去。
“噗”地一聲,匕首擦著手臂刺破白色被單,停在距離皮膚不過半厘米的地方。樓云云頗為驚訝地看向談天,只見青年正瞇起眼睛看著自己,神色之中竟沒有看出慌亂。
“有意思?!睒窃圃扑α怂Χ贪l(fā),打量著談天露出頗為欣賞地神色:“你認為我不敢下手?”
談天只是搖搖頭:“我知道你不會下手。”他見識過趙士程的眼神,自然能分辨出真正的心狠手辣和虛假的裝腔作勢。
“小伙子有膽識,跟著我干吧!”樓云云爽快地咧嘴笑道:“加入洛石集團保安隊,就原諒你弄壞我的槍!”
談天目瞪口呆,原來少女竟然是保安隊的隊長,怪不得被兩名保安畢恭畢敬地喚一聲“樓隊”。只是她沒頭沒尾地突然提出要招募自己做保安是什么情況?還有那眼神,分明就是只要自己敢說個不字,就會親自動手把自己打成豬頭??!
看著樓云云摩拳擦掌正等待自己的回答,談天正猶豫應該直接高聲呼救還是虛與委蛇佯裝答應,卻見病房門口閃出兩道身影,保安孫昭王斛立刻讓出大路、垂手立正,而樓云云察覺不對正欲回頭時,一雙大手已經(jīng)將她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
“云云,怎么不聽大夫的話?”
樓云云聽到那沉穩(wěn)的中年男性聲音,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周身好似被驚雷劈中般打了一個機靈,立刻挺立地筆直,雙手并攏靠在褲腿上,圓規(guī)似地極為向后轉(zhuǎn)去。她看著出現(xiàn)在病房內(nèi)的兩名不速之客,立即帶上一副癡憨狀的笑容,聲音還略微有些打顫地打招呼道:
“雒總好!薛秘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