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秘書追隨著雒天林的腳步進入電梯,看著按鍵詢問道:“去七樓?”
“我還是不去了。”雒天林低頭猶豫了片刻,決定道:“我們回去?!?p> 薛秘書雖然疑惑,卻依舊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了雒天林的命令,按下1F的按鍵。二人走出住院大樓,來到庭院內(nèi)停著的一部商務(wù)車前,司機見狀立刻發(fā)動車輛,按鍵讓電動門緩緩打開。
“不急。”雒天林朝司機擺擺手,從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個煙盒,自己點了一支,也遞給薛秘書一支。
他吸了一大口香煙,目光落在庭院側(cè)面的一排停車位上,那里比他們來時多出了一輛白色的博岳牌國產(chǎn)轎車。
雒天林眼光敏銳,指過去道:“那是天師集團的車吧?!?p> “是天師集團制定的博岳品牌?!毖o司卻比較謹慎:“但還不能肯定,我現(xiàn)在查一下車牌?!?p> “不用了?!宾锰炝滞鲁鲆豢跓煔?,目光望向住院大樓的高層窗戶,淡淡道:“有配車說明是核心成員,開這種A級車說明地位不高,符合以上條件又會到這里來的,只會是那個張雋啦。”
沒等薛秘書應(yīng)聲,他突然又輕聲問道:“小薛,你相不相信這個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愛?”
薛秘書愣了一下,揣摩著雒天林話里的深意,試探著回答道:“也許父母對孩子會有吧。”
“不是的?!宾锰炝謸u頭:“你沒有小孩,所以還不明白。父母對孩子的愛也是有代價的?;蛟S是情感慰藉、或許是物質(zhì)支持、或許是塑造欲望···總會有一些理性的考量?!?p> “我給了她優(yōu)渥的生活,讓她上最好的學校,但她卻不知足?!宾锰炝州p輕嘆息了一聲,眼眸隱藏在煙氣之中有些撲朔迷離,語氣淡漠地說道:“拉幫結(jié)伙、離心離德,對集團發(fā)展沒有一點責任心,只知道做些沒腦子的蠢事?!?p> 薛秘書低聲勸道:“雒青在天師集團這條線上,也給集團帶了不少助益?!?p> “你不必替她說話。”雒天林依舊是搖頭:“她在做自己的事情,給集團的無非只是一些附加的邊角料。況且隨著大選臨近,我們和天師之間一定是競爭大過合作?!?p> 薛秘書詢問:“其實雒青的能力還是有目共睹的,是不是讓她回來集團做事?”
雒天林平靜道:“你可以試試,但她估計不會愿意回來?!?p> 薛秘書又提醒:“那她和張家的婚約,我們還要繼續(xù)推進嗎?”
雒天林又看向那輛博岳轎車,考慮了片刻才指示道:“我們不主動接觸張家了,但也不要叫停這件事,要是能把她嫁出去,我倒也省心了?!?p> “明白?!毖γ貢鴳?yīng)聲。
二人沉默著吸了一陣煙,雒天林微微皺起眉頭問道:“你說張家清楚那個談天的本事嗎?”
“根據(jù)雒青那邊的情報和我們的調(diào)查,談天只是在吃下天師符的當晚,見過一次天師集團的人。之后他一直沒有暴露過自己的特殊能力,而且天師集團也沒有其他反應(yīng),甚至沒有選擇及時控制住他?!毖γ貢隽朔鲅坨R,思路清晰地解釋著,又推斷道:“天師集團最近疲于應(yīng)付聯(lián)邦各地的靈鬼事件,應(yīng)該也沒有精力考慮這件事。但估計忙完這段時間,他們就會著手控制談天了?!?p> “你說的沒錯?!宾锰炝窒肓讼?,將煙蒂摁在商務(wù)車側(cè)門的煙灰缸里,說道:“談天的事情還是要盡早敲定下來,免得被張家捷足先登,就會失去主動權(quán)?!?p> “這樣吧?!彼蜃≡捍髽堑母邔樱甘镜溃骸澳氵€是去看看雒青,問問她有什么需要。我希望她能夠幫助我們拉攏談天,年輕人之間的溝通應(yīng)該會容易一些?!?p> “好的,我這就上去?!毖γ貢馈?p> “車留給你?!彼麛[擺手,轉(zhuǎn)身向住院大樓側(cè)面的一幢封閉式庫房走去:“我騎車去一趟滬海。”
“好的。”薛秘書再次點頭應(yīng)聲,站在臺階上目送雒天林走進庫房,又全副武裝駕駛著重機車緩緩駛出,伴隨著引擎轟鳴,離開了洛石醫(yī)院。
與此同時,住院大樓七層,雒青所在的病房內(nèi)。
張雋將一盒分裝成五顏六色小袋的蔬果泥放在床頭柜上,把一株栽培極佳的青色佩蘭放在窗臺,最后小心翼翼地從棒球夾克的左右衣兜里各掏出一塊牛皮紙小包裹,分別層層撥開露出三只焦黃酥脆的麻醬餅,還有一只油光肥嫩的麻辣兔頭一起遞到雒青面前,苦笑著無奈道:“喉嚨有傷,還是吃點輔食好,都是我媽上午做好空運來的?!?p> “嗯,我就聞聞?!?p> 半靠在病床上的雒青依舊臉色蒼白,但精神已恢復(fù)了一些。她看著張雋手中的麻辣兔頭和燒餅如獲至寶,瞇起眼睛迷醉地鼻尖抽動,各自嗅了一大口,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打著厚實石膏的右手似乎并不令她特別擔心,女孩微微抬了抬左手指著張雋右臉頰上的一塊烏青,問道:“受傷了?”
“任務(wù)里挨了寄主一拳,問題不大?!睆堧h輕輕握住雒青的左手,神色憂慮:“倒是你的右手,真的很讓我擔心?!?p> “沒關(guān)系,能恢復(fù)的?!宾们噍p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顯然她還不準備告訴張雋關(guān)于石頭手的事。雖然二人在一年前就受命于家庭訂下婚約,兩個多月前也正式確認了戀愛關(guān)系,但他們見面的機會其實并不太多,雒青慢熱的性格也令她無法對其他人表現(xiàn)出毫無保留的信任。
女孩轉(zhuǎn)移話題,用眼神示意一下柜子上的蔬果泥,笑道:“等會兒就吃,替我謝謝阿姨。”
張雋不好意思道:“她很想直接飛過來看你,可最近京畿道糟心事也不少,實在抽不出身?!?p> 雒青搖頭表示沒關(guān)系,神色有些凝重地問道:“現(xiàn)在情況如何?”
“這幾天辦事處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好在沒有遇到太過棘手的角色?!睆堧h神色中流露出一絲疲憊:“但兩百多名雇員里也有十幾人受了重傷,幾乎所有人都掛了彩?!闭f罷,他又滿臉歉意道:“當時聽諾姐說你獨自去往平龍山時,我正在臨安調(diào)查一樁帶有靈鬼痕跡的交通事故,急忙趕去西山,就看到你被簡祎鵬和文赟鈺接出來…”
雒青抬手輕輕捏了捏張雋的手背:“沒事啦,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她又輕輕嘆息一聲,仿佛又回憶起平龍山內(nèi)十死無生的萬千瞬間,感慨道:“還好小鵬來的及時。”
張雋皺著眉,半是責備半是關(guān)切道:“哎,你若是肯用靈弓…”
雒青看著張雋并不回答,后者在女孩的目光中還是沒有說完后半句話:這不是他第一次勸女孩使用靈弓,但他早該清楚女孩是不會用的。
張雋岔開話題,講述案件:“簡祎鵬提交警隊報告我也看到了,寄主竟然能潛入江南大數(shù)據(jù)中心,將姑蘇市所有人的姓名、照片、電話、婚姻情況等海量基礎(chǔ)數(shù)據(jù)與酒店監(jiān)控視頻做比對算法,自動識別非配偶男女成雙進入酒店賓館的視頻,并截圖自動發(fā)送至兩人真正配偶的手機上…這種做法,真叫人不寒而栗?!?p> 雒青輕咬貝齒,她既然能率先推測出寄主的藏身之處,自然隱隱猜到了趙士程的犯罪手法。但她被送到醫(yī)院后,簡祎鵬不想讓這些煩心事攪得她心神不寧,所以女孩并不清楚案件后續(xù)進展。沉默一陣,雒青問道:“我們抓到趙士程后,還有新的受害者嗎?”
張雋猶豫片刻,還是抵擋不住雒青執(zhí)著堅定的目光,道:“你不要擔心,沒有新的受害者。據(jù)簡祎鵬行動報告所說,當你們發(fā)現(xiàn)趙士程時,他已憑借植入數(shù)據(jù)中心的木馬程序獲取到一切關(guān)鍵信息,即通過姑蘇的人口數(shù)據(jù)比對監(jiān)控視頻,拿到了一個月內(nèi)所有…所有疑似女性配偶出軌情形的視頻片段、圖片?!?p> 他頓了頓,接著道:“他原計劃將這些信息通過衛(wèi)星通訊分發(fā)到其男性配偶的手機里,若此計得逞,諸如陳文文案、陳晨案、沈穎舟案這樣針對女性受害者的犯罪活動,將從點狀零散變?yōu)槌善瑪U散,可以想見屆時姑蘇城將治安不穩(wěn)、暴力蔓延,以致化作一洼烏煙瘴氣的犯罪泥潭?!?p> “好在簡祎鵬大膽使用部長級別的破解權(quán)限,在衛(wèi)星傳輸過程中編入一道簡單卻關(guān)鍵的‘隨機’指令,雖然既沒有來得及刪除視頻圖片,也沒能刪除受眾、即男性配偶們的聯(lián)系方式,卻打亂了二者之間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讓本該發(fā)送給甲的信息發(fā)送到乙的手機上。”他心有余悸地舒一口氣:“即便在一時之間稍稍掀起騷亂,卻在警隊的嚴密把控下沒有再釀成慘劇?!?p> 雒青皺眉思索了良久,問道:“鑒定過烏木碑了?”
張雋點頭:“嗯,鑒定處也給出了報告,趙士程的確是陷入了嫉妒漩渦。不必說兩首‘釵頭鳳’是否為后人牽強附會,就算真是陸、唐二人的對詞,也不能斷定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愫吧。”
雒青眼眸低垂,聲音又輕了半分:“可感情二字模糊不堪,今人尚且難分難解,何況古人?”
“或許是因為唐婉從未開口表達過‘愛’吧,所以才沒能真正讓趙士程放下心結(jié)?!宾们鄠?cè)頭看著床頭柜上杯中清水蕩漾,仿佛念頭已飄搖至千百年前,悠悠道:“那時文人不都喜歡‘留白’嗎?他們覺得有些事應(yīng)該深藏于心,說出口反而會干澀乏味。可這樣一來,愛與不愛便是一念之間,猜來猜去,變成了如鯁在喉在執(zhí)念?!?p> “這才是你從來都不用靈弓的原因,對嗎?”張雋神色復(fù)雜地將水杯端起來,將吸管湊近女孩幫助她喝了幾口水。
他將水杯放回原處,攥緊拳頭低頭沉默著了良久,卻終于按耐不住,下定決心般連珠炮道:“你覺得那些靈鬼并非無藥可救,不應(yīng)該被靈弓一擊滅殺,所以每次都依靠體能和冷兵器制服寄主,最后用靈夾將靈鬼收服。我并非質(zhì)疑你,代表處很多人也對你欽佩有加,只是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危險?將自己置于這般險境,讓我覺得擔心,和困惑…”
雒青左手努力抬起,輕輕捏住張雋的手晃了晃,露出一絲笑意:“我只是不太習慣使用靈弓,畢竟上學時接受最多的是體能和格斗訓(xùn)練,而且我家就是武器販子,所以一時改不過來。經(jīng)過這次教訓(xùn),或許下次任務(wù)我就要迫不及待地使用靈弓了,到時候你們可別吝嗇,一定要給我充足的靈能供應(yīng)?!?p> 張雋咧嘴大笑,將雒青的手放好,重重點頭:“那是自然。”旋即突然想到什么,問道:“姑蘇大學那個談天,據(jù)說他主動和你組隊,表現(xiàn)怎么樣?”
雒青微微回憶片刻,面無表情地搖著頭:“有幾分膽氣,但能力不行,手槍保險栓怎么打開都不知道?!彼D了頓,又道:“不過他畢竟幫助我們爭取到一些時間,也算在生死線上走過一遭了?!?p> “那個談天···”張雋組織著語言,問道:“他是否有表現(xiàn)出一些···一些比較特別的能力?”
雒青心中一動,卻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什么能力?”
張雋撓撓頭,壓低聲音道:“具體也說不好,總歸是那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力氣特別大?速度特別快?比如能改變某些物體的形狀?”
雒青心跳加速、思緒紛亂,卻依舊隱藏的很好,只是搖了搖頭:“沒有,他就是個普通人啊。”
“不過?!彼櫰鹈碱^,接著道:“我卻在趙士程身上看到了那種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他的速度特別快,甚至連電流都無法擊中···我會落到這么慘的地步,其實也是因為低估了他?!?p> 張雋不可置信:“他究竟有多快?”
雒青解釋道:“我的電擊甩棍經(jīng)過特殊改裝,瞬時激射出的電流能到達500萬伏,并且能形成二十公分左右的電弧。只要粘上,就一定會被擊暈,我從沒失過手···但趙士程卻能輕易閃避開?!?p> 張雋臉色數(shù)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么。
雒青問道:“你知道些什么嗎?”
張雋沉默,旋即又搖頭,苦笑道:“知道一點,但我···我不能和你說?!?p> 雒青點頭表示理解,不過神情卻依舊嚴肅:“這也許涉及到集團的機密,我不會多問。但你一定要及時報告上去,請各代表處重視并提防,免得造成更多傷亡?!?p> 張雋神色憂慮地點了點頭:“嗯,我一會就打電話給我爸?!?p> 二人沉默了片刻,雒青轉(zhuǎn)移話題率先開口。
“話說?!宾们鄦柕溃骸拔覀兡苣枚嗌侏劷??”
張雋搓著下巴想了想:“這次事件的惡劣程度被評為‘乙上’,算上中止了混亂威脅的功勞,績效至少也得有二十萬吧。”他問道:“你想怎么分?”
雒青猶豫了片刻便說道:“馮叔、烏炭、簡祎鵬各拿三萬,談天拿五萬,剩下的留給我?!?p> “剛來就要給他五萬嗎?”張雋有些不解:“那個談天也沒發(fā)揮什么作用吧,況且你不是也在籌錢嗎?”
“他可是把天師符吃進了肚子里。”雒青眨了眨眼,反問道:“關(guān)于他的事諾姐也交代過,我估計忙完這段時間,他就會被帶去燕都吧?”
“對哦!”張雋恍然大悟:“如果這次嘗到甜頭,那么再帶他去燕都可能就不會那么抵觸了。”
“還是你考慮得周到。不過還要分潤你的獎金,這就有些不公平?!彼肓讼耄f道:“不行,不能讓你因公廢私,我回去和諾姐再商量商量,給談天單獨支出一筆獎金。你好好攢錢,爭取早日實現(xiàn)目標?!?p> “好,但也不要勉強啦。”雒青笑著點頭:“我的目標也不是多這幾萬塊就能實現(xiàn)的,慢慢攢,急不來。”
“嗯。”張雋應(yīng)了一聲。他手里握著手機,眉頭依然微微蹙著,仍舊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
“謝謝你來看我,我估計再有幾年就能出院啦?!宾们噍p聲道:“你回去忙吧,早點聯(lián)系集團,我也要休息一會兒。”
張雋溫柔地看著雒青,起身道別:“好,你好好休養(yǎng),早日康復(fù),一定來滬海找我?!闭f罷,他轉(zhuǎn)身離開病房。
雒青目送張雋離開,正要閉目休息,卻聽到房間外傳來交談的聲音。
“薛秘書!”這是張雋的聲音。
“你好,小張同學。”這是薛秘書的聲音。
隨后,病房門口出現(xiàn)一名身著藍色西服套裝、戴著大框眼鏡的高個頭男子,正是薛紀司。
“雒青。”薛秘書輕輕扣響大門,面向女孩溫文爾雅道:“抱歉打擾,雒總交代我和你講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