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診療、開方取藥、簽字入院、扎針輸水。談天配合醫(yī)院走完全部流程,又眼看著童彤輸著葡萄糖,在窗明幾凈的單間病房中呼吸平穩(wěn)地沉沉睡著,終于松了口氣。
談天走下樓,正看到醫(yī)院對街的一家面館攤鋪前蹲著一個頭發(fā)蓬亂的男人,正端著一只大碗埋頭苦干,那正是換了身便裝的沙天賜。他頓感腹中空空、口水直流,走上前去叫了一碗大排面,也學著沙天賜蹲在馬路牙子上“哧溜哧溜”大快朵頤。
吃了兩口面條,啃了大半豬排,又仰脖灌了半碗面湯,談天手背擦了擦嘴,側(cè)頭好奇道:“我上去有二十多分鐘了吧,你怎么才開始吃?”
沙天賜握筷子的手和嚼面條的嘴都沒停過,用眼神示意談天向身后看。后者視線一掃,原來老沙身后正摞著四、五個已經(jīng)被一掃而空的大碗。他在震驚之余理了理自己心中的疑問,問道:“你不打算和我解釋解釋?”
沙天賜看了一眼談天,吸溜掉碗里最后一根面條,又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帶著他在店面外路邊的長凳上坐下,點起一支香煙,道:“我看你這一路都挺信任我,那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p> 此時天已朦朦亮堂起來,街上只有零星幾家早點攤販和24小時便利店營業(yè)。沙天賜掃視一眼四下無人,才接著道:“你知道‘御史’是干什么的嗎?”
談天疑惑不減:“監(jiān)察百官?”
沙天賜道:“沒錯,只不過我們監(jiān)察的對象不是官員,而是靈鬼。因為發(fā)的工作服是紫色的,我們就給自己取名叫‘紫衣御史’,也想著用這個名字震懾住靈鬼?!?p> 談天失笑,想到平龍山的趙士程,點頭道:“也是,靈鬼大多都是千百年前的達官顯貴,監(jiān)察御史的名號肯定在他們心里留下了陰影?!彼D了頓,又疑惑道:“所以,紫衣御史就是天師集團的下屬組織嗎?”
“不是,完全兩回事。”沙天賜大搖其頭道:“你沒發(fā)現(xiàn)兩者的區(qū)別嗎?我們做的事是‘監(jiān)察’靈鬼,而天師集團卻是“清除”靈鬼。紫衣御史和天師集團,有著不同的立場和出發(fā)點?!?p> 談天想到了雒青的立場,“哦”了一聲道:“所以你們是在監(jiān)督管理這些靈鬼,并不想消滅或者鎮(zhèn)壓他們?”
沙天賜點點頭,壓低聲音道:“針對靈鬼問題,聯(lián)邦最高議會分成了兩派。一個是支持天師集團的鷹派,他們奉行鐵腕手段,認為只有不斷的鎮(zhèn)壓和剿滅那些為非作歹的靈鬼,才能令他們徹底服軟,與人類和平共處。另一個是支持紫衣御史的鴿派,他們不希望靈鬼和人類之間的矛盾變得永無休止和不可調(diào)和,試圖建立靈鬼監(jiān)察體系,讓那些靈鬼在法度框架下行事?!?p> 談天沉吟片刻:“鐵腕手段和懷柔政策,這兩者并不矛盾吧?”
沙天賜道:“是的,所以議會也遲遲沒有發(fā)起票決,而是任憑天師集團和紫衣御史分別以自己的理念行事?!闭f罷,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談天,正色道:“那么你偏向于哪一種理念呢?”
談天剛要回答,又被沙天賜打斷道:“別說‘我覺得兩種理念都有可取之處’這種屁話,議會里那些老頭老太們個頂個的人精,難道連個辯證法都不懂?我猜雒青已經(jīng)將我們調(diào)查到的大部分東西都告訴你了,你可要想清楚,雖然在宏觀理論上強硬和懷柔可以共同存在,但具體到某件事、某個人、某項選擇,你就必須在二者之間取其一!”
被沙天賜這樣一說,談天頓時沉默下來。昨天聽完雒青的講述,他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他畢竟還是天師集團的實習生,未來遇到靈鬼作亂,究竟是要像雒青那樣以命相搏,還是干脆利落地用天師病毒直接吞噬?
“好了?!鄙程熨n拍拍談天的肩膀,打斷了他的思緒,笑道:“你沒有必要急著回答我,其實別看我說得一套一套的,可紫衣御史要是遇到了靈鬼作惡,對付他們的手段也和肅靈士們大差不差。除了一點,被天師集團捕獲的靈鬼或被靈弓徹底消滅,或只剩幾縷殘靈被永遠封禁在烏木碑中,然而被紫衣御史捕獲的靈鬼經(jīng)過‘清洗’——去除他們的怨念和戾氣,又會重新獲得自由?!?p> “自由?”談天迫不及待地問道:“他們會重新回到地下嗎?或者只是漫無目的地飄蕩在人世間,做一個來自往昔的觀察者?”
沙天賜露出一個頗為得意的笑容,道:“這些老祖宗們有著千百前的見識,無論在政治謀略、治世思維還是戰(zhàn)斗武技上,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英杰。即便它們經(jīng)過靈鬼細胞到靈鬼病毒的轉(zhuǎn)化過程,大部分記憶都被消滅,但經(jīng)過研究,還是發(fā)現(xiàn)它們能夠在很多地方出一份力?!?p> 看到談天十分感興趣,他從內(nèi)兜里取出一塊被漆成紅色的烏木牌位,似乎比雒青之前拿出來的還要小一圈,解釋道:“這是紫衣御史改造過的烏木碑,收容靈鬼之后,能夠?qū)⑵渥钔怀龅奶匦曰蚰芰Ψ糯蟀俦?,通過傳輸設備與人體接觸,我們?nèi)祟惥涂梢缘玫届`鬼能力的傳承,短暫地提升智力、武力、指揮能力或創(chuàng)造力?!?p> 他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一下:“你見過我們紫衣御史的戰(zhàn)斗服吧,胸甲中嵌著一塊小型烏木牌位,在我身上的就是北朝名將高敖曹,高將軍平時只會沉睡,緊要關(guān)頭時才愿意在我身上寄靈片刻,以短暫提升我的指揮能力和武斗技巧。”
談天回憶起幾個小時前沙天賜以無比迅捷之勢掃清陳樹銘犯罪窩點的場景,頓時明悟了幾分,又再次確認道:“這樣不會變成寄主吧,靈鬼真的只會起到增益作用、不會占據(jù)你的身體?”
“如果以天師集團的說法,紫衣御史都能被稱作寄主啦,都是應該被消滅的對象?!鄙程熨n咧嘴笑道:“不過在紫衣御史這里,我是‘楫舟人’?!?p> 沙天賜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正色道:“把我的身體比作一艘小船,靈鬼就只是一名乘客。他可以在行舟劃槳之時助我一臂之力,卻不會喧賓奪主搶走小船的所有權(quán)?!?p> 談天想到平龍山里毫無理智的劉海濱,想要發(fā)出質(zhì)問:“可是…”
“你想問,為什么天師集團的肅靈士所對付的寄主,都被靈鬼完全占據(jù)了?”沙天賜接過談天的話頭,解釋道:“因為他們意志薄弱,又產(chǎn)生了某種特定的情緒。靈鬼病毒經(jīng)過轉(zhuǎn)化被情感怨念裹挾,它們察覺到了情緒共鳴,便能輕而易舉地寄生于活人身上,從而更加強化這些情緒,最終令活人失去理智,成為受靈鬼控制的傀儡?!?p> “比如你和雒青前兩天對付的靈鬼。”沙天賜擔心談天聽不明白,設身處地道:“寄主劉海濱只是一名失戀的大學生,本來再有怨念也不至于殺害女友。但趙士程的靈鬼細胞被轉(zhuǎn)化為病毒之后,對妻子唐婉的強烈怨念使得他們二者的嫉妒、自卑與遺憾發(fā)生吸引和共鳴,最終令劉海濱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quán)——或者說他心甘情愿將身體交給趙士程,來報復女友,報復社會?!?p> 談天在心中暗自驚訝,沙天賜已經(jīng)不再是天師集團的人,竟然還對案件的細節(jié)如此清楚。他意識到其中蹊蹺,但沒有就此詢問,而是接著話頭道:“所以你們楫舟人不會淪為寄生靈鬼的軀殼?!?p> 沙天賜道:“當然?!?p> “那雒青知道的那些事···”談天謹慎地問道:“你也知道嗎?”
“對?!鄙程熨n肯定道:“其實那些是我們一起得出的結(jié)論?!?p> 談天道:“雒青說靈鬼細胞被轉(zhuǎn)化后,會處于非常痛苦的狀態(tài),并且本身也會因為消耗掉許多能量而變得不完整,他們會愿意,或者說還有能力為楫舟人提供能力嗎?”
“的確有很多靈鬼選擇徹底消散或者再次沉睡,但也有不少靈鬼選擇與我們合作?!鄙程熨n解釋一句,目光變得有些銳利:“他們也都想找到罪魁禍首,從而徹底終結(jié)這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