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天賜無聲地吸了一口氣,仿佛時隔近三個月仍能感受到當時的震撼。他的手指一邊不自覺地將煙蒂揉成一團,一邊接著講述:“當時打開309的門,我和王向輝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竟然是一間宿舍。房間內有大量歪七扭八的金屬、半陷入水泥地面的桌椅和片片斷裂的木質床板,像是一間廢棄已久家具黑作坊。詭異的是,縱然一切物件都失去了自身原本的形狀結構,可它們如此完整,以至于讓人相信原本就是這樣的?!?p> 談天皺眉問:“什么意思?”
沙天賜解釋:“你想象一下,若是用鐵錘砸斷一塊床板,被砸成兩段的木板邊緣是不是會出現鋸齒狀、不平整的斷口?同樣的,若要令宿舍里金屬床架變形,無論是采用高溫熔解還是用工具暴力破壞,勢必都會在其表面留下焦黑或是凹痕,對吧?”
看到談天點了點頭,沙天賜接著道:“而這些應當理所應當的痕跡,卻在那些變得面目全非的桌椅、床架上都毫無體現,仿佛它們渾然天成就長這個樣子?!?p> 聽到自己所在的宿舍三個月前竟然發(fā)生過這種事,談天周身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緊張道:“那…那貼著天師符的那塊床板呢?”
“最古怪的就是那張床板?!鄙程熨n道:“它毫發(fā)無損地歪斜著倒在一堆失去原本形狀的雜物之間,唯一的變化就是覆蓋住烏木碑的原木色外殼已不見蹤跡?!?p> 談天心下一驚,接話道:“我們九月份搬入宿舍后見到的也是那樣一塊黑色床板!”
“剛剛聽到你吃下天師符的經歷,我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把握住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鄙程熨n目光閃爍道:“也許闖入者的目標就是天師符——他定位到天師符就在309宿舍,進入房間后又調用改變物質結構形狀的能力,想要采用破壞的方式尋找隱藏中的天師符…”
談天也頓時領悟,接話道:“可他雖然去除了烏木床板上的掩飾,卻發(fā)現自己無法帶走天師符,甚至不能損壞烏木碑!”
“對。”沙天賜贊許地看了談天一眼,道:“我的推測是,六月二十三日這個闖入者沒能達成自己毀壞天師符的目的,于是在七月宿舍翻修好之后再一次潛入。這次他選擇了另一種策略:不是破壞天師符,而是讓它最大限度地被普通人注意到。”
說罷,沙天賜瞥了談天一眼:“不管這人的最終目的是什么,至少他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完成了。”
這一番推測聽得談天冷汗涔涔,他忙問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很想知道?!鄙程熨n搖了搖頭,瞇起眼睛道:“但可以確認一點,此人與天師集團一定頗有淵源!”
看著談天有些疑惑的眼神,他喝了一口熱茶,輕聲道:“你聽我講完就知道了?!?p> “六月二十三日下午,當時從309宿舍出來后,我意識到適才所見事關重大,所以立即請王向輝調來學校保安把守住A2宿舍樓入口,并核查監(jiān)控錄像。又直接打加密電話到集團總部辦公室匯報情況,并將現場情況拍攝了照片和視頻同步上報?!?p> “集團總裁辦主任張尋閑聽完我對現場情況的描述,讓我務必保護好現場不能讓任何人進入,表示會立即派遣專業(yè)雇員到現場處理。同時也親自和姑蘇大學方面打了招呼,再次嚴格強調了保密條例?!?p> “我聽候指示在現場等待了兩個半鐘頭,直到夕陽西下天色昏暗,天空中傳來螺旋槳不斷旋轉發(fā)出的呼嘯風聲,一架中型運輸直升機盤旋至半空并降下軟梯,緊接著天師集團二公子張尋云帶著八名隊員依次落地。他說自己帶領的小隊正在彭城執(zhí)行任務,接到總部的消息后就立刻調用瑯琊辦事處的直升機馬不停蹄趕來了姑蘇?!?p> “張尋云向王向輝索要了近期全部的監(jiān)控錄像,并一再確認是否只有我們二人進入過309宿舍。隨后他宣布將此事件定級為‘甲中’,便順理成章地親自接手了整個案件,并將我打發(fā)回了滬海?!?p> 談天驚訝道:“竟然不讓你參與調查?”
沙天賜點點頭:“通常情況下,定級為‘甲中’及以上的案件都是由集團總部派遣行動隊親自接管的。但此案既發(fā)生在滬海辦職權范圍內,又被我第一時間親自發(fā)現,將我排除在外確實有些不同尋常?!?p> 談天道:“所以天師集團必定有所隱藏。”
“此案涉及到天師符,我原以為總部是出于安全才獨立接管,所以也沒有考慮太多,但后續(xù)發(fā)生的事卻印證了我的這種猜測?!鄙程熨n講述道:“回到滬海后第二天上班,我發(fā)現運營指揮中心的監(jiān)測員龐春陽沒有正常到崗。起初以為是他的孩子生病了,可連著兩天直到二十六號也沒接到請假報告,就安排員工打電話詢問。然而這才發(fā)現,他自己和預留的緊急聯(lián)系號碼都打不通了?!?p> “我意識到不對勁立刻開車去他家,敲門也沒人應答,最后還是鄰居告訴我,小龐一家三口兩天前連夜搬家走了。他只說工作原因要被調動去外地,但沒說具體去向,也沒留任何聯(lián)系方式。后來我又輾轉找到了小龐的父母家,他母親知道的與鄰居大差不差,還一個勁地問我小龐的具體去向…可我也是一頭霧水。”
“小龐是本地人,作為辦事處的運營中心的監(jiān)測員工作強度不大、安全系數高,平時工作也十分細致盡責,根本沒有理由突然不辭而別。我意識到事有蹊蹺,立刻回辦事處調取六月二十三日下午的監(jiān)控記錄,卻發(fā)現所有監(jiān)控數據均屬正常狀態(tài),并沒有半點超出閾值的異常波動!”
談天皺眉嘆了口氣,道:“一定是被人改過了。”
“是的?!鄙程熨n目光陰沉:“或許總部將小龐暗中調離滬海也是給我的一種警告,但那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暗中聯(lián)系了總部和各道辦事處關系過硬的幾個朋友,向他們詢問是否見過或聽說過那種能夠隨意改變物質結構形態(tài)的能力,但最后也一無所獲?!?p> 談天突然反應過來:“你說自己被冤枉而離開天師集團,就是因為這件事?”
“嗯。”沙天賜又點燃了一根泰山煙,再次開了一條窗縫,一口氣吸掉半根,然后摁熄香煙關閉窗戶。他的目光在白色煙氣中閃爍:“六月二十八日,我接到天師集團監(jiān)督管理辦公室的加密電話,他們說調查出了我在任職滬海辦事處業(yè)務總監(jiān)期間有過瀆職、職務侵占和挪用集團資產的劣跡,并有與靈鬼組織暗中勾結的跡象,要求我立即去燕都總部接受調查,否則將立刻報案要求滬海警方將我拘捕?!?p> 他彈了彈煙灰,道:“當時我渾身都在發(fā)冷,等到監(jiān)管辦的人講完,就問他:‘我在集團做了快二十年,經手的案子不下三百起,張栓牛就這樣對付我?’那人在電話里嘆了一口氣,說:‘其實還有一條路。你主動辭職,只要承諾不會向任何人講述與之前業(yè)務有關的任何事,集團就不會限制你的人生自由。’我又問:“如果我拒絕呢?”電話里那人沉默了大概六、七秒鐘,才說:‘我們知道你老母親和姐姐一家就生活在青島。’”
談天默然地攥緊拳頭,他能夠體會到沙天賜當時的心情——被自己奉獻半生的組織輕易拋棄,這滋味一定不好受。
沙天賜將煙蒂塞進煙灰缸里,轉頭看向談天,道:“這么久以來,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算后來繼任的許諾也不了解原委。一來是為了保護我的家人不受天師集團威脅,二來我也意識到這次事件已觸及到集團的敏感區(qū),知情者恐怕也會反受其害?!?p> 談天指著自己驚訝道:“我是第一個知道的?”他愣了愣,又哭笑不得道:“你怎么就不怕我反受其害呢?”
“因為你是當事人?!鄙程熨n正色道:“你現在擁有了改變物質結構的能力,這恐怕正是當初那個闖入者所希望看到的。也許你會因為這樣的能力而興奮,也許你會感到苦惱,但無論如何你的生活因此而改變,或許你也已經成為了某個龐大計劃的一環(huán),所以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的始末,以此來做出自己的判斷。”
談天沉吟了很久,半晌抬起頭咬了咬牙,問道:“也許從我吃掉那張符箓起,天師集團就已經把我列為頭號關注對象了吧?!?p> “很有可能。”沙天賜點頭:“不過他們這段時間也真的是忙得焦頭爛額,也許過不了幾天,許諾就會聯(lián)系你了?!?p> 談天感覺到手心冒出冷汗:“我該怎么辦?”
沙天賜拍了拍談天的肩膀:“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安心做你的大學生,好好學習、好好戀愛。其他的就順水推舟,真遇到什么事,我和雒青一起幫你拿主意?!?p> 他想了想,又咧嘴笑著補充道:“再者說,你現在能夠調用五行變化,尋常手段肯定奈何不了你?!彼ь^瞇起眼睛,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來車往,喃喃道:“說不定有一天,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還要靠你來保護呢?!?p> 談天剛要答話,這時兜里的手機忽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他接通電話,先是不安、隨后又驚喜地應答了幾聲,旋即掛斷電話對沙天賜道:“童彤已經醒了,她說自己不想住院,要和我一起回學校。”
沙天賜點點頭,和談天交換了電話號碼,后者打開車門跳下去,咧嘴笑著轉身揮手:“謝謝沙老師,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p> 看著談天一路飛奔跑進醫(yī)院大樓,沙天賜笑著搖頭自語:“還是年輕好??!”一邊發(fā)動汽車駛入川流不息的大路。
自從一個半月前受邀加入紫衣御史,沙天賜就賣掉了原本位于滬海市區(qū)的一室戶房子。銀行賬戶里揣著大幾百萬的存款,無論被派往何地執(zhí)行任務,他都會住當地最奢華的酒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沙天賜人過中年依舊孑然一身,自忖沒必要活得太辛苦。
擁堵的早高峰也不會影響沙天賜的心情,他打開收音機隨著音樂哼起小調。一夜奔波、交火和追逐本應令他疲憊不堪,但談天的出現卻給他注射了一劑強心針:自六月事件,他意識到天師集團內部藏著一些波詭云譎的秘密,這也許會導致政府權威和社會信念的崩塌,也會讓平民百姓蒙受災難。沙天賜半生心血付諸于此,他不甘置身事外、不愿獨善其身,所以毫不猶豫地加入紫衣御史。
這個身懷異能的年輕人讓他有種扳回一局的快感——如果天師集團想要極力隱藏是五行之力,那么談天的出現一定會讓其有所動作。而一旦有動作,就不免會露出蛛絲馬跡,那么揭開真相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正盤算著,丟在收納箱里的手機突然響了,他在方向盤按鍵上接通電話,道:“談天,怎么了?”
車內音響里談天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焦慮:“沙老師,你們昨晚到紅房子別墅的時候,有沒有檢查他們停在門前的汽車?”
沙天賜皺起眉頭:“檢查了里面有沒有藏人,但車都是鎖著的?!?p> “壞了,壞了?!闭勌靿旱吐曇簦痹甑溃骸拔也畔肫饋碜蛲碣I的手機被丟在車里了,里面還有商場開的發(fā)票,你說昨晚那些人,會不會順藤摸瓜找到我們?”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沙天賜也心頭一緊,沉吟片刻,隨即道:“不過陳家小兒子還在我們手上,量他們也要掌握好分寸,不會輕舉妄動?!?p> 談天仍舊感到不安,問道:“你們準備怎處理陳樹銘?”
沙天賜答:“我們沒有和黑社會打交道的經驗,但比狠斗勇卻也不怕他們。先把這小壞種關上一段時間,看看陳家兄弟會不會服軟?!?p> 他頓了頓,又問道:“安全起見,這段時間你要么先出去避避風頭?我可以在外面幫你找個學校,既安穩(wěn)生活,也不耽誤拿學分畢業(yè)?!?p> 談天沒猶豫便說道:“謝謝沙老師,但學校里半個月后有個很重要的晚會,前期的準備工作我都不能缺席?!?p> “好吧,也沒關系?!鄙程熨n道:“平時有事打我電話,我不在姑蘇也會安排其他兄弟照應你,我們在姑蘇有一座小基地,歡迎你過來做客?!?p> 掛斷電話,沙天賜想了想,又輸入一串號碼撥了過去:“向輝,有空嗎?”
電話那頭頓了頓,不確定地應聲:“老沙?”
“嗯?!鄙程熨n應了一聲。
王向輝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責備:“怎么離開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手機號碼都換了?!?p> “這些就別問啦,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想必你也能猜到幾分?!鄙程熨n岔開話題道:“說正事,我有個小兄弟在你們學校讀大二,你平時幫我多關照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