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傳出劇烈地咳嗽聲，一道魁梧的身影從黑暗中緩緩走出。那人短發(fā)灰白，臉上戴著一具木雕儺面具，刻畫著一個方面短髯、碩鼻大眼的將軍形象；他身穿一套黑色運動服，身形壯碩、肩寬膀圓，卻佝僂著脊背，背后的布兜里似乎背著一把太極劍，好像是趕赴公園晨練的老者。面具后的呼吸聲顯得沉重而滯澀，未被面具遮擋住的耳后和脖頸皮膚好像被嚴(yán)重?zé)齻?，顯示出深紅色皮肉和虬結(jié)的疤痕。
他劇烈地咳嗽不止，身體弓成一只蝦米，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顯得既蒼老、又憔悴。約半分鐘后，他才終于緩緩直起腰身，眼神冷漠地看向被植物五花大綁的談天，粗重沙啞的聲音好像是個中年人：“小兔崽子，真是要累死老子了，本來就熬到這個點···”
話未講完卻神色驟變，他抬手抽劍轉(zhuǎn)身格擋，一道兇猛爆裂的拳風(fēng)襲來，黑色波浪紋路的灰色拳頭撞在劍身中段，那支鋒銳而堅韌的六面漢劍應(yīng)聲折斷，拳勢卻依舊不減，狠狠撞在那面具男人的胸口。
面具男人胸腹之間頓時凹進去一個大坑，他悶哼一聲，半截漢劍脫手，整個人倒飛出去撞上墻壁又摔倒在地，好似骨頭被抽走一般軟塌塌斜靠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
女孩烏黑長發(fā)上依舊掛著粉色小豬發(fā)卡，劉海下一雙大眼濕漉漉的，讓一張娃娃臉上添了幾分爛漫無邪。鼻梁挺翹，唇若玉珠，不茍言笑，那副冷淡的撲克臉也令她更顯嬌憨。
雒青側(cè)頭望向談天：“需要幫忙？”
談天心神一動調(diào)動木符箓，束縛著他的所有枝條藤蔓都順著來路慢慢縮回去，他雙腳落地卻不停顫抖，只能勉強靠墻躬身站著，眼前一切都看不真切。
雒青上前攙扶住他，卻感覺到手掌一片濕滑，定睛一看原來盡是血跡。原本就千瘡百孔的身體又被藤蔓捆縛擠壓，將要愈合的裂口再次崩裂，鮮血甚至浸透西裝外套，下半邊臉被柳枝勒出一道道血痕。
女孩眼中閃過擔(dān)憂和關(guān)切，她剛要撐起談天準(zhǔn)備離開，卻見后者突然間瞪大雙眼。雒青驟然回頭，只見那面具男人正撐著墻壁緩緩起身，伴隨著骨骼愈合的輕微“咔嚓”聲，他胸前凹陷的一大塊緩緩膨脹，逐漸恢復(fù)如初。
“咳咳，咳！”男人依靠著墻壁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一邊咳一邊罵道：“媽的···咳咳···都是···咳···都是怪物···”
話音未落，雒青瞇起眼睛轉(zhuǎn)身再次猛撲上去，石頭右拳破風(fēng)之聲炸響，要以無可匹敵之勢再給那男人致命一擊。
“當(dāng)心！”
談天伸手環(huán)抱住女孩，咬緊牙關(guān)拼命攔住她向前的步伐，同時，一支頂端尖銳的粗碩樹根驟然從女孩前方地面破土而出，擦著她的胸口向上刺來。
雒青心中一凜，惱火于自己的輕敵，石頭手一把捏碎面前突兀冒出的樹根尖刺，再一次蓄力準(zhǔn)備上前。然而下一秒鐘，又一支樹根尖刺再次從她落腳處刺出，女孩將談天背在自己窄窄的脊背上，石頭手用力拽住后者的雙臂，倉促后跳閃開。
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迎接他們的便是疾風(fēng)驟雨般的樹根突刺。逼仄巷弄內(nèi)的昏黃燈光下，一根根如章魚觸手般靈活、似刀鋒劍尖般鋒銳、像春日野草生長般毫無規(guī)律的樹根突刺，接連在兩人所在位置刺出地面，甚至?xí)A(yù)判二人閃避的方向，使雒青被迫只得拉開與面具男人的距離。
在閃避開第三十七根、并砸碎第三十八根突刺之后，雒青已是氣喘吁吁狼狽不堪。她一面感知著地面磚塊泥土的輕微顫動，以便預(yù)判位置，一面冷眼打量著距離不遠但似乎觸不可及的面具男人。而后者同樣狼狽地靠墻勉強站立，粗重的喘息中夾雜著高頻地咳嗽，面具后的瞳仁中滿是血色，他吃力地緩緩抬起雙手，巷弄里草木“沙沙”聲響響徹于耳，突刺攻擊驟然停頓下來，無數(shù)枝條藤蔓迅速在雒青談天周圍匯集，像是密密麻麻數(shù)伺機而動的毒蛇。
雒青抓住機會背著談天向面具男人攻去，一步躍起，卻突然看到腳掌將要落地之處的石板上延伸出幾道裂紋，頓時眉頭大皺。
“談天！”女孩大喝提醒。
背后的談天眼見那尖銳樹根就要破土而出，咬牙調(diào)用木符箓，原本將要刺穿身體的樹根突刺驟然膨脹成一只圓柱形木樁，雒青腳踏木樁，借其向上之勢再次朝前奔躍，距離面具男人已不足十步。
石頭拳上黑色波紋中噴薄出澎湃的氣浪，雒青在半空中收臂蓄力，竟在空氣中凝結(jié)成一道半透明的、幾乎包裹兩人身形的碩大拳影。瘋狂涌動的氣流在談天耳畔匯聚成疾風(fēng)，他感覺自己身處暴風(fēng)眼中，狂躁洶涌的氣流環(huán)繞著這只虛空拳影，周圍所有根枝、草葉、碎磚和瓦塊都被卷入其中，雒青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咬緊牙關(guān)眼中殺氣凜然，直拳揮出，風(fēng)刃大拳攜千鈞之力宛如火車頭般高速向前撞去。
面具男人的運動服被疾風(fēng)吹得嘩嘩作響，眼見那拳勢將要成型，他連忙轉(zhuǎn)攻為守，操縱著漫天枝條藤蔓在自己身前飛快穿梭，一層又一層，在巷弄中結(jié)成一只牢不可破的大網(wǎng)。
風(fēng)刃大拳撞上草木巨網(wǎng)，稍稍滯澀，瘋狂無序的氣流竟好似無數(shù)把鋒利刀刃，將嚴(yán)密厚實的草木巨網(wǎng)層層割開，漫天碎屑亂舞，大拳撞碎最后一層藤蔓，裹挾著無數(shù)草木碎屑，只沖著面具男人席卷過去。
那面具男人此刻早已轉(zhuǎn)身奔逃至二十步開外，大拳被層層阻隔削弱了不少力道，狂亂氣流平息不少但仍然呼嘯不止，須臾即至狠狠砸在面具男人后背，將他直挺挺朝前撞飛七八米。大拳撞上瞬間，黑色運動服從脊背到大腿破開一個大洞，帶著細密疤痕的深紅色皮肉好似被丟進了肉餡攪拌機中，眨眼間被片片割開，猶如不規(guī)則魚鱗剝落，頓時顯出一片血肉模糊，森森脊骨與臟器依稀可見。
面具男人凄慘大叫著飛快狂奔逃脫巷弄，他背后凄慘傷口所剩不多的血肉一邊被風(fēng)刃大拳不斷撕裂破壞，一邊又不斷生長愈合，直到拳勢不斷削弱殆盡，男人也一頭栽倒在地。
雒青的右臂無力垂下，想必已是脫臼，蒼白臉蛋上神色痛苦，但左手仍舊將談天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
“應(yīng)該沒事了?！闭勌焐硢≈曇舻溃骸拔易约鹤??！?p> 雒青放開手，用左手倚靠住墻壁。談天站直身體，背后卻傳來一陣針刺般的疼痛，他向前跨步閃躲，回頭看去卻倒吸一口冷氣：二人身后地面上不知何時刺出一根粗碩的樹根突刺，呈弧度彎折，鋒銳的頭部正停在距離自己后心約一公分的位置。
雒青也注意到這條出其不意從后方偷襲的突刺，喉嚨中發(fā)出劫后余生地嘶聲。為什么會停下來？這條突刺哪怕再向前三十公分，就能輕易把兩人穿成一只糖葫蘆。
身后傳來跑動聲，一個中等身材的圓臉青年跑到二人身邊，看了談天一眼又轉(zhuǎn)向雒青，道：“我聽見動靜才過來的，沒事吧？”
雒青搖搖頭，向那面具男人方向望去。昏暗路燈下，他背后的傷口已然愈合，恢復(fù)成深紅色的疤痕皮肉，男人一點一點從地上爬起來，又回頭向三人所在方向望了十幾秒，才轉(zhuǎn)頭步履蹣跚地離開。
談天沙啞著聲音開口問道：“要追嗎？”
雒青望著那人在明暗中交錯的背影，轉(zhuǎn)身離開：“動靜太大，我們得趕快離開?！?p> 三人離開財神里弄回到白塔西路。巷弄口停著一輛黑色豐田皇冠轎車，身穿一件長風(fēng)衣的馮叔正在車邊等候，看到雒青脫臼的手臂和談天的滿身血污，神色十分沉重。眾人上車，雒青坐在副駕位置，談天和圓臉青年則坐在后排。
車子緩緩駛離，雒青整個身子倒在座椅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側(cè)臉對著后排道：“談天，這是游歡。游歡，這是談天?！?p> 游歡向她擺了擺手，低聲道：“睡著了?！?p> 雒青回頭，果然看到談天腦袋仰著睡了，只是他渾身上下滿是血漬，眉頭皺起，手中緊緊攥著手機，口中嘟囔著含混的詞語——好像是一個女孩的名字。
馮叔打方向轉(zhuǎn)彎駛向大路，輕聲問道：“去虎丘，還是青浦？”
他們不能去常規(guī)的公立或民營醫(yī)院，虎丘是紫衣御史在姑蘇的駐地，里面有一些基本的醫(yī)療設(shè)備，但不夠?qū)I(yè)。青浦有洛石醫(yī)院，但是距離太遠。雒青猶豫片刻，道：“往虎丘方向開吧，我們?nèi)ブ参飯@?！?p> 馮叔微微松了些油門，遲疑地看了雒青一眼，問道：“要去找她？”
雒青語氣堅決：“醫(yī)院見效太慢，談天怕是等不起，果姨那邊我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