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后,談天在手術(shù)臺上悠悠轉(zhuǎn)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旁邊盯著他身上青色紋路發(fā)呆的楊尹尹,想要撐起身體站起來,卻被少女伸手按住肩膀,小臉嚴肅道:“你得躺著。”
談天吃力地張張嘴,喉嚨中發(fā)出沙啞的聲音:“雒青呢?”
少女朝外一指,他側(cè)頭,能看到玻璃隔斷外雒青靠墻睡著了。談天想了想,還是不顧少女的阻撓堅持起身下地,見到自己身上除了比較大些的裂口還有粉色的結(jié)痂,其余地方都已完全愈合了。只是通身光溜溜地只穿著一條短褲,讓他不禁有些臉紅。
他看向氣鼓鼓的楊尹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我的衣服呢?”
楊尹尹輕輕哼了一聲,從中轉(zhuǎn)室的衣柜內(nèi)取出一件白大褂遞給談天,轉(zhuǎn)身不再理會他。談天自知失禮,穿好白大褂向她微微鞠躬,誠懇道:“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但非常感謝你的幫助。只不過我的朋友現(xiàn)在還在危險中,我必須想辦法把他們救回來。”
楊尹尹回頭看著青年,大眼睛眨了眨,輕聲道:“我叫楊尹尹?!?p> 談天一愣,隨即點點頭,道:“我叫談天?!?p> 他有些吃力地走出中轉(zhuǎn)室,在外邊的儲物籃中找到了自己的手機:沒有童彤或者羅子陽的電話,找出兩人的號碼分別打過去,都只有“已關(guān)機”的提示音。
談天坐在雒青身邊,剛想抬手拍拍女孩的肩膀,后者卻仿佛感知到似的緩緩睜開眼睛。她用力皺了皺眉頭,揉著仍有些昏沉的腦袋,望向談天:“感覺怎么樣?”
“重獲新生了,雖然還是四肢無力?!闭勌烀嫔琅f蒼白,嚴肅地問道:“烏炭師傅還好嗎?”
雒青起身向楊尹尹示意一下,從保溫柜中取出一瓶水扔給談天,坐回沙發(fā),臉色有些陰沉:“我們趕到時眼見車禍發(fā)生,烏炭師傅斷了幾根骨頭,不過沒有生命危險,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p> 談天閉眼嘆了口氣,然后側(cè)頭蹙眉盯著雒青,半晌才緩緩道:“我懷疑,簡祎鵬已經(jīng)投靠了靈鬼那邊?!?p> 然而,他卻沒能在雒青臉上看出任何驚訝或憤怒的神色,女孩神色如常地點點頭,回答道:“我和你想法相同,所以這次我沒有找他幫忙?!?p> 談天的聲音很低,低著頭,塑料水瓶握在手里咔咔作響:“這次我引狼入室,我的朋友和同學可能已經(jīng)被黑社會綁架,我一個人斗不過他們,想請你幫忙。”
雒青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語氣自然道:“你之前不是說我們是隊友嗎?當然要一起行動。”
談天聽到這句有些耳熟的話,心中漸暖,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雒青,擰開瓶蓋仰脖灌下整瓶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瞇起眼睛道:“我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在哪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點鐘了,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雒青感受到了談天的殺氣騰騰,但依舊不為所動:“我們是該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不能毫無準備?!迸⒄旧淼溃骸榜T叔去你們學校打聽消息了,估計八點前就能回來。咱們?nèi)コ渣c東西恢復精力,路上你給他打個電話,給他一些調(diào)查方向。你看怎么樣?”
談天沉吟片刻,點頭接受了雒青的提議。后者看向正在一邊收拾手術(shù)器具和廢物、一邊豎起耳朵偷聽二人講話的楊尹尹,朝她笑著招手道:“尹尹,麻煩帶我們?nèi)コ渣c東西吧?”
楊尹尹聽罷十分開心,她將二人引導到一間小會議室,笑瞇瞇道:“早上植物園外面有一家早點鋪吃的很全,你們這身衣服太單薄了當心感冒,我去買回來!”說罷便一溜煙地跑掉了。
談天看著少女的背影,又打量四周,問道:“是她救了我?這是哪里啊?”
雒青解釋道:“這里是姑蘇市植物園的一個研究所,我有一個阿姨在這里工作,這個女孩是她的女兒。她是苗族人,在本身就掌握的苗疆蠱術(shù)之外又自學了中西醫(yī),所以你的傷才能這么快好?!?p> 談天點點頭,撫摸著恢復如初的胸口,望向雒青苦笑道:“每次都是剩一口氣被你救回來,我還是太弱了?!?p> 雒青卻正色道:“沒錯,你的確太弱了。”迎著談天呆愣愣的眼神,她接著道:“憑你的本事,完全可以將一滴水用出一片湖泊的效果,不是嗎?這個世界已經(jīng)變得不一樣了,我們的對手都會是像趙士程那樣擁有超凡能力的人,若是連對付兩個普通人都要拼上半條命···”
談天瞳孔收縮,問道:“你知道酒店的事了?”
雒青的神色依舊平淡,反問道:“尸體血跡不用處理的嗎?監(jiān)控不用刪的嗎?能不能專業(yè)一點?!?p> 眼中又隱隱浮現(xiàn)出酒店房間的慘狀,談天甩了甩腦袋,滿臉苦澀:“我殺人了,還有一個警察?!?p> “嗯,所以呢?!宾们嗟溃骸澳銘摴怨员凰麄兇蛞活D帶走?”
談天不說話,他明白雒青的意思:自己可以選擇順從社會規(guī)范,依舊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但也必須吞下一切苦果。
雒青也輕聲嘆息,重復道:“這個世界真的已經(jīng)變得不一樣了,我們也必須要調(diào)整心態(tài)···以及行動方式?!?p> 談天揣摩著女孩的話,眼睛落在雒青石頭般的右手上,輕聲問道:“你的手···”
雒青抬起石頭手前后看了看,默默回答道:“這就是我的行動方式?!?p> 沒過多久,楊尹尹左右手各拎著幾大兜食物返回會議室,談天和雒青兩人起身接過逐一擺上會議桌,有小籠包、灌湯包、生煎包,蔥花餅、醬香餅、雞蛋餅,小餛飩、大蒸餃、粗油條,豆腐花、瘦肉粥、胡辣湯,白煮蛋、茶葉蛋、煎雞蛋。
一夜奔波又沒吃什么東西,這一桌充滿煙火氣的小吃看得談雒二人食指大動,雒青看向楊尹尹,問道:“尹尹,你媽媽呢?”
楊尹尹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向二人笑瞇瞇地招呼道:“我媽去考勤打卡啦,這里上班很早。小草姐姐,談天哥哥,你們快吃,吃飽了好商量事情呀。”
二人再不客氣,談天呵呵笑著端過一碗小餛飩,一邊抱著一根油條啃著,一邊呼啦呼啦很快吃掉半碗;雒青見到各種面食就挪不開眼,一面一勺一勺地吃掉豆腐腦,一面大口嚼著醬香餅。
楊尹尹看到兩人都吃得很滿足,自己笑瞇瞇地剝著一顆雞蛋。她今年十五歲,不愛學習,平時就喜歡拿著單反攝影和鼓搗小蠱蟲;她從小陪母親一起奔波,安定在植物園之后也經(jīng)常會幫助母親處理一些手術(shù),接觸過很多社會陰暗面,所以心智成熟很早。
加之面容身材出落地極為姣好,楊尹尹更是被其他女同學排擠,在私立中學中完全找不到親密伙伴,卻是不斷被各種家底殷實的男同學騷擾。然而,一來母親告誡這些小男生根本給不了她將來,二來她也看不上這些淺薄的小男生。今天見到了久違的小草姐姐,又認識一個滿身刺青好像不良少年、說話卻又文質(zhì)彬彬的小哥哥,兩人雖然年齡不大,但從頭到腳都充滿了故事的味道,讓她不禁想要多多親近。
兩人沒有留意女孩的心思。滿桌食物肉眼可見地減少,談天忽然想起昨晚那個能夠化草木為利刃的面具男人,想到那根幾乎要扎進他后心、卻猛然剎車的樹根突刺,道:“昨晚那個面具男真的很難對付,我想不通他為什么最后留手,難道那時他的力量已經(jīng)到達極限?”
“我覺得不會?!宾们嗨紤]片刻,道:“他能調(diào)動起一張草木大網(wǎng),不會控制不了一段樹根,而且身后那段樹根明顯就是他的殺招。我想不通他為什么收手,但是···我覺得可能會和你有關(guān)?!?p> 談天驚訝地指向自己,滿臉不解道:“我?”
“我思來想去,在那根樹根刺出之前唯一的變數(shù),就是我大聲喊了一聲你的名字?!宾们嗫粗勌?,問道:“你認識那人嗎?”
談天搖頭:“從沒見過?!?p> 這時,馮正汝帶著游歡走進會議室,雒青與談天起身,前者問道:“馮叔,你們吃過了嗎?”
馮正汝點頭,神色凝重地看了談天一眼,道:“吃過了,我們帶回來一些消息?!?p> 雒青又問道:“游歡沒有暴露吧?”
馮正汝點頭:“沒,沒讓他下車?!?p> 眾人將食物收拾到一邊,馮正汝從隨身的背包中取出一只平板電腦放在會議桌正中,招呼眾人圍坐在一起。
“我能留下來嗎?”楊尹尹低聲弱弱地問雒青。
雒青思索片刻,點點頭:“嗯。”楊尹尹壓抑不住興奮的繃著小臉,坐在雒青身后。
雒青又向談天介紹道:“他是游歡,是燕都的一名京劇藝術(shù)家。”
“你好,昨晚多謝搭救!”談天起身向游歡微微鞠躬,游歡也連忙起身擺手:“舉手之勞,舉手之勞?!?p> “我去了萬盛酒店和姑蘇大學,要說幾個消息?!瘪T正汝眼睛掃過眾人,落在談天臉上:“先說萬盛酒店,我憑警察證件先去檢查了酒店房間,清理了尸體和可能留下指紋地方,然后把本地的監(jiān)控視頻拷貝后都刪除了。至于上傳到江南云的,一個月后就會刪除,只能祈禱不會有人查閱了。”
他頓了頓,看向談天的臉色沉重了一些:“后來在姑蘇大學,我先去了你說的龍源閣餐廳,服務(wù)員說昨晚包廂內(nèi)一切正常,我查閱了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你的老師和同學們大約在晚上10點半結(jié)伴離開了餐廳,除了其中兩人左顧右盼顯得有些焦慮,其他都沒有異常?!?p> 談天心中一緊,問道:“還有別人嗎?應該有四名學生、一名老師,剩下的就是JACO衛(wèi)的工作人員?!?p> “視頻我都拷貝回來了?!瘪T正汝打開平板電腦點了幾下,顯示出一段不太清晰的影像:童彤和羅子陽神態(tài)緊張、步態(tài)僵硬地走著,女孩一邊走一邊把手機湊在耳畔,羅子陽則是低頭不停按著手機;校辦聯(lián)絡(luò)科的蘇正午與經(jīng)紀人爾東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面,兩名電氣學院的學生沒有見到JACO衛(wèi),心情看上去不是太好。
談天雙目充血、攥緊拳頭,將一副畫面暫停后指著爾東,向眾人道:“這人化名爾東,身份是JACO衛(wèi)的經(jīng)紀人,實際上是姑蘇本地的黑社會···”他頓了頓,看了雒青一眼,道:“我聽沙天賜說,陳家三兄弟拐賣人口,遇到家境殷實的就會索要贖金,遇到年輕貌美的則會扣下來,實在刮不出油水了就倒器官?!?p> 他指著視頻中的童彤,道:“我和這位同學···也是我的女朋友,曾經(jīng)被陳樹逸的弟弟陳樹銘綁架,是沙天賜帶紫衣御史把我們救出,又把陳樹銘帶回虎丘公園監(jiān)禁。我推測陳樹逸是沖著我來的,他們想在萬盛酒店把我?guī)ё撸儆梦业膬擅瑢W威脅我交出陳樹銘。”
雒青輕聲提醒:“講講JACO衛(wèi)的事情吧?!?p> “嗯?!闭勌靿阂种闹械膽崙勘3制届o,繼續(xù)講述:“JACO衛(wèi)擁有特殊能力,面對他時一不小心就會被催眠,甚至會陷入恐懼的夢境中輪回。借助一些致幻藥劑,他甚至能夠在封閉環(huán)境中讓所有人對他產(chǎn)生狂熱迷戀?!?p> “我的推測是···”他頓了頓,最后道:“JACO衛(wèi)的能力可以源源不斷給陳家供給年輕女孩,陳家的財力背景也可以將任何事情平息下去。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接受這樣的陰暗組織繼續(xù)在姑蘇肆意妄為。我知道他們的陣地應該在市郊澄湖邊的一片別墅區(qū),那里又被稱作‘紅閣樓’,我計劃今天就潛入進去營救我的朋友;另外如果需要手機定位,我也能問到陳樹逸的手機號碼?!?p> 一席話說罷,雒青望著平板電腦畫面中的女孩,馮叔面色沉著皺眉思索,游歡仍舊波瀾不驚一臉沉靜,楊尹尹卻是小臉煞白——她這個年紀本就喜歡小眾音樂,更是把JACO衛(wèi)的精致容顏奉為圭臬,如今聽到談天的敘述可謂三觀盡碎。
雒青輕輕開口:“清除靈鬼禍亂,本就是我的崗位職責所在,馮叔也會幫我們的。”說罷她看向游歡:“游歡,你怎么說?”
戲瘋子淡淡道:“我無所謂,但魯達想必愿意走一趟?!?p> 雒青點頭,對馮正汝道:“馮叔,我們制定計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