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黑的,密布著烏云,似乎隨時會澆下一盆雨水來,夏青心披著件斗篷隨意的站在抄手游廊里,思索了半日,也不明白夏青筠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盤。
想著,她望了一眼被青蔥花樹遮去了一半的聽云軒,低低的嘆了口氣。
她不笨,才不會相信夏青筠是真的要把太子妃的位子送給自己,但是看夏青筠近日來反常的動作,她又費了許多神思,卻終究想不出來。
見外面的風(fēng)越發(fā)的大,她籠了斗篷,朝里間喚道“可有誰在里間么?”
白芷知道她今日精神不好,正在里間替她沏安神茶,聽聞她喚自己,忙放下茶便出來道
“姑娘有事?”
夏青心一直喜歡安靜,所以二樓并沒有婆子丫環(huán)候著,一般只讓白芷或者連翹守著便罷的。
她搖了搖頭,沖她道“并沒什么,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不安定,總覺得有事要發(fā)生了?!?p> 白芷和連翹都極聰慧,尤其白芷還比連翹多了幾分敏銳。她略微凝神思索一會兒,勸道:“姑娘,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便是一步登天。不然,這也真不知道防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夏青心自然也知道,但是她不過一個庶女的身份,根本無法撼動大太太半分,當(dāng)年的事情歷歷在目,憑著大太太的手段,別說是一步登天了,就算只想安安分分的過完這輩子都未必能如愿。
一思及這些,她便又想起夏子然的將來和沈姨娘來,她昨兒請安便和老太太透露了些許意思,但夏母卻只裝作不知道,絲毫不提安排夏子然進學(xué)的事。
她偏偏還明說不得,長者在上,父母在堂,這些話不是她一個庶女能說得太多的。但是靠著那個絲毫不重視庶子的父親,那個表面上的慈善人嫡母,更是妄想。
何況,如今連她自己的事都還未定呢。想到自己,她的心思便又沉重了幾分,她不愿意做人家的妾侍,也不想做什么偏房。縱使是她好命,能給人家做正妻,又怎么樣?
金閨花柳質(zhì),一傤付黃粱。她以前讀來雖然悲涼,但總不夠動人心魄,現(xiàn)在才知道這有多現(xiàn)實。
她正有些迷糊,卻見連翹也上了樓來道“姑娘,老太爺讓您過去一趟。”
她頓時打了個激靈,問道“是單請我一人呢,還是眾位姐妹都在?”
家里的規(guī)矩,去老太爺那里請安只需要一月一次,每次都是眾姐妹都約好了的。老太爺也從未單獨找過誰去。
連翹自己也擔(dān)憂道“我問過紅藥了,大小姐在淳姑娘那兒,并沒有聽說老太爺請。看樣子,只有姑娘您一人了?!?p> 夏青心心下想了一番,知道若無意外定是關(guān)于明日百花會的事。而且,如果她沒有猜錯,大抵是要她盡力贏得頭彩。
夏家這么多女兒,適婚年齡到了且心智才貌好些的,也就她和夏青筠了。
她想的果然沒錯,夏老太爺坐在太爺椅上撫了一會兒胡子,開口道“心丫頭,明日百花會你可準(zhǔn)備好了?”
夏老太爺旁邊放置了一個貴婦塌,夏母也笑意盈盈的坐在上頭望著青心。
夏青心便欠了欠身,答道“心兒不才,準(zhǔn)備了一首曲子?!?p> “什么曲?”老太爺似是有了興致,笑問道。
“是心兒自己胡亂譜的新曲,上不得臺面的。”夏青心輕輕低了頭,余光掃過老太爺和夏母默契的眼神。
夏母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拉著她在自己邊上坐下道“你這丫頭素日是個聰明伶俐的,雖然謙遜是好事,只是到底也不可妄自菲薄過了頭!今日既然我和你爺爺都在,你便奏一曲我們聽聽?!?p> 夏母這話說的雖然不算重,但卻堵死了她的路,她想了想,終是無奈,打起精神道“那心兒就獻丑了。”
夏母朝著一旁侍立的榴蓮輕輕點了點頭,榴蓮會意,疾走幾步從檀香木柜上取下一副古琴來放在青心面前。
琴案上的香爐絲絲裊裊的冒出煙來,一室馨香。
曲罷,夏老太爺和夏母皆不約而同的愣了半響。她奏的既不是高山流水,也不是廣陵散或者是其他,竟是從來未曾聽過的曲種。
雖說想法大膽了些,但是要想在眾花之中脫穎而出,需要的反而就是這樣的新意。他拈須笑道“心丫頭,你有幾成把握?”
夏青心知道他這是認可了,心安了些道“聽聞百花會素來臥虎藏龍,心兒并不敢妄自猜測,不知道有幾成把握?!?p> 夏老太爺看她一眼,接過榴蓮手里的茶,似笑非笑道“心丫頭,既然你心思如此通透,那該怎么做也不用我教你了。你且好自為之吧。”
夏青心的背后頓時滲出密密麻麻的汗來,中衣黏在背上,她伏身道“是?!焙笸藥撞匠鲩T去了。
夏母直等她走了方才開口“這丫頭可鬼的很呢。老爺怎么就確定她會按著你的意思去做?”
“正是因為她聰明,所以她一定知曉,若是不聽話,子然那孩子怕是會過的不安穩(wěn)?!?p> 三月二十八,天氣很好,有微弱的光透過惠芳園成片成片的竹葉縫隙灑下來。
場景美好至極,青心伸出白玉似的手想要接住那么一兩縷光,陽光跳躍著不斷從她的臉蹦到手上,她仰起頭閉上眼,安寧得讓人沉醉。
后來衛(wèi)陵說,那一天起,我便知道你是我,逃不開的劫。
規(guī)矩規(guī)定,外臣家眷除誥命夫人以外皆不得入宮,百花會便選在大臣們上朝休息的千秋園。
青心攜了連翹挑了人極少的惠芳園坐著,眼里有連翹看不懂的光。
此時當(dāng)朝太子衛(wèi)陵正攜了一同參加百花會的親貴們站在八角玲瓏亭上賞景,有微涼的風(fēng)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將他們的發(fā)吹的揚起來。
八角玲瓏亭坐落于千秋園中央,四面環(huán)水,風(fēng)景極美。當(dāng)然,可以賞美景,更可以賞美人。
登亭之所以成為百花會的慣例,就是因為貴族子弟們可以在這里俯瞰眾位佳麗,從而找到自己心儀的女子。
衛(wèi)陵是太子,大家自然都起哄要他先替大家選出幾個漂亮的來。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便略微的四處看了看,隨意指著一個地方道“喏,就是那個了?!?p> 眾人極為一致的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并發(fā)出一連串的驚嘆聲。
衛(wèi)陵自己卻甚覺無趣,皇上已經(jīng)替他定了杜家的杜芳曦為良娣,他來這百花會也不過是應(yīng)應(yīng)景罷了,哪里還真有心思去挑什么美人?回過頭見堂弟衛(wèi)瑾墨站在另一邊發(fā)呆,便過去拍拍他的肩,調(diào)笑道“莫非你也見著了美人?”
衛(wèi)瑾墨的眼角微微上挑,薄唇輕輕的蕩開一抹笑,修長的手指瞧著雕花欄桿“倒是真見了一個,不過怕是沒有太子的未來良娣漂亮。”
衛(wèi)陵知道這個堂弟一向眼光極高,還真來了幾分興趣,忙笑道“既然連你都說是美人了,我倒真是非要看一看不可了?!?p> 衛(wèi)瑾墨依舊掛著不咸不淡的笑,伸手指了個方向“那不就是么?”
衛(wèi)陵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便看見一個著了大紅楓葉撒墨團的白底紅花綢裙的女子正站著同一旁的丫頭說話,樣子清爽無比。
他愣了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輕聲道“倒是真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衛(wèi)瑾墨的好看的桃花眼醞釀出輕蔑的神色來,似笑非笑道“若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p> 衛(wèi)陵卻似乎并沒聽見,依舊一心看著,半響才想起什么似地,頭伸出欄桿朝下面的宮女叫道“替我回了母后,說是今天中午原本約太傅講學(xué)的事推后,再另尋時間。”
他說完,又拍拍衛(wèi)瑾墨的肩,轉(zhuǎn)身撩起袍子一溜煙的跑下樓去了。
他身后一個著了綠色袍子,生的單薄的男子眼里頓時現(xiàn)出鄙夷的神色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綻開若有所思的笑。
衛(wèi)瑾墨自是沒有錯過綠袍男子眼里鄙夷的神色,自己卻暗暗好笑起來??茨桥由砩洗┲木I子,分明是節(jié)下賢妃才賞給夏府的蘇錦。
他能猜到,衛(wèi)陵未必便猜不到,不過是做做樣子順了那個女子的意罷了。
不過,他看了一眼舉步要走的女子,頗有些好奇。
看樣子,也是個有趣的人。他的嘴角牽扯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看那女子走開,消失在美女如云的園子里。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子拍拍那個綠袍的男子,笑道“衛(wèi)豫,咱們跟著你皇兄看看去么?”
而衛(wèi)陵追過去的時候,那女子早已不見。他跺了跺腳,隨手抓了一個宮女急急問道“方才在這兒坐著的那位姑娘呢?”
小宮女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抖索了半日才顫聲道“在這里走動的姑娘有許多,奴婢······不知道太子說的是哪一位?”
今日來的名門閨秀至少有幾百名,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出一個人的去向談何容易?
他皺了皺眉,余光掠過不遠處亭子里的影子,卻假作不知的嘆了口氣,背著手往別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