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黑。風(fēng)高。無人空巷。
一道凄厲絕望的女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救——”
第三聲救命還沒喊出口,只見寒光一閃,在夜色中狂奔的翠綠色身影忽然就像斷了線的木偶跌倒在地。
鮮血從她的喉嚨里汩汩的往外噴涌,瞬間染紅了身下的青石板路且漸漸向外暈染、擴(kuò)散…
“救我——救我——”
綺蘭的夢里一片血色,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緊追而來的黑衣人一刀割破了喉嚨;眼睜睜的看著血從她的脖子里流出來,生命在她的身體里一點點流逝;眼睜睜的看著天地被暈染成了一片腥紅…
“死丫頭,半夜三更的鬼叫什么,你不睡覺別連累別人?!?p> 綺蘭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腳,才從噩夢中驚醒。
抹了一把額頭,全是冷汗。
踹她的人,不用看,她也知道是睡在她右邊的吳婆子。
這間屋子里的大通鋪上睡的全是粗使婆子和粗使丫頭,加上綺蘭在內(nèi)一共有六個人,只有吳婆子仗著在府里當(dāng)差的時間最長總欺負(fù)她們這些剛買進(jìn)來的小丫頭,不是指使她們洗衣疊被就是占點她們小便宜。
綺蘭的后背還在隱隱作痛,剛才吳婆子踢的那一腳不輕。但她也只能咬牙忍了,她剛?cè)敫粋€月,人生地不熟的,在府里又沒有半分倚仗,唯有一個忍字。
看看窗外還是一片漆黑,但是綺蘭不打算再睡下去,做了那樣的夢,她怎么可能還睡的著。何況,那根本不是夢,而是她上一世被害時的回放。
已經(jīng)兩年了,這個夢時不時的就要做上一回,似乎在警醒著她,重生一世,縱使不能報仇,也不要再走回以前的老路。
前一世里,家鄉(xiāng)受了天災(zāi)之后,一家人背井離鄉(xiāng)到了長安投奔父親的遠(yuǎn)房親戚,沒想到親戚家落魄的連自家的溫飽都成問題,所以就算想接濟(jì)他們也是心有力而力不足。父親只能自謀生路,謀了一份在糧莊做苦力的差事,然后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這一世,又到了家鄉(xiāng)遭遇大旱之時,她縱然有未卜先知之能,也不能躲的過天災(zāi),她只能說服父母不去京都長安投奔那家根本指望不上的親戚,而是來到了遠(yuǎn)離長安的江南道揚(yáng)州府。
綺蘭覺得,憑著她兩世為人,這一世一定可以躲過賣身為奴的命運(yùn)。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綺蘭以為來到富庶的江南會讓她有一展所長的機(jī)會。
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弟弟依然在她九歲那年如期出世,父親也在她十歲那年病重,和前世的情形如出一轍,只是換了個地方而已。
所以縱使她有一身的本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尚且年幼的她也不能憑空就變出銀子來救急。
十歲的她只能再一次賣身為奴,只為了用賣身得來的幾兩銀子為父親治病。
這一次,她的主家是揚(yáng)州知府鄭長青,一個前世她在長安從來沒有聽過名姓的官員,命運(yùn)總算有了一點轉(zhuǎn)折。
綺蘭輕手輕腳的避開剛踹了她一腳一轉(zhuǎn)眼又打上呼嚕的吳婆子,披上靚藍(lán)的粗布短襦下了通鋪,套上同色同料的裙裾,到院子里打了桶水回來洗了把臉,擦擦汗?jié)窳说暮蟊场?p> 因是初夏,用井水洗漱并不覺得冷。
抬頭看看月朗星疏的夜空,她估摸著應(yīng)該再有一個時辰就該到前院去干活了。
把自個拾掇妥當(dāng),綺蘭琢磨了一陣子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就聽見了公雞的第一聲打鳴。
幾個小丫頭陸續(xù)起床,看見綺蘭已經(jīng)穿戴整齊坐在凳子上,也不奇怪,都各自忙著洗漱。
吳婆子歷來是最后一個起床,也是最后一個到院子里干活的下人。
既然姑娘們院子里的管事嬤嬤都不肖說她,她們這些小丫頭更不可能說什么,一個個只管干好自個的活計。
綺蘭雖然起的早,也沒有做那只出頭鳥,還是跟著大家一起到了大姑娘的青竹院。
青竹院其實不止住著大姑娘鄭玉繡一個,還住著三姑娘鄭紅繡。原因無他,只為這兩個姑娘都是庶出,所以就被當(dāng)家主母安排在一個院里住。
所以除了姑娘們近身伺候的一、二、三等丫鬟,她們這些粗使丫頭兩個姑娘都可以隨意驅(qū)使。
到偏房里拿過灑掃用的工具,大家掃地的掃地,擦窗棱的擦窗棱。
綺蘭自被賣入這知府后院,除了下人們住的偏院就只到過這青竹院和專給下人們做飯的大廚房。院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的不能再熟,所以她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磕著碰著,而且這游廊每天都要打掃兩遍,根本就纖塵不染。
當(dāng)然也就更不會在干活的同時影響她想別的事情。
青竹院比起她前世侯府家的主子住的院子小了不止一倍。
院子中間是一座小小的有著假山的小花園,靠墻的一邊種著一大片青竹,故名青竹院,說起來也是一個清幽的院子,但是在大姑娘和三姑娘看來,這里太過僻靜,自然是嫡母有意冷落她們。
事實上也是如此,知府后院的女主人李氏的眼里只有她的一雙親生女兒,也就是二姑娘鄭錦繡和五姑娘鄭寶繡。
除了這二個女兒,李氏還生了嫡長子鄭賢華和嫡次子鄭清華,在府里的地位穩(wěn)如磐石。
這是綺蘭入府一個月后打聽到的全部情況。
鄭賢華和鄭清華一個八歲一個六歲,如今還都是奶嬤嬤帶著,綺蘭首先放棄的便是這府里最有潛質(zhì)的兩個小少爺,因為跟著男主子免不了讓人聯(lián)想到通房姨娘之流,總之是非多多,所以還是跟著女主子比較妥當(dāng)。
而二姑娘鄭錦繡自有李夫人身邊的嬤嬤親自培養(yǎng)出來的丫鬟伺候著,也不需要去爭什么寵耍什么心機(jī),所以綺蘭也只能放棄。
另一個嫡女五姑娘鄭寶繡年紀(jì)太小,只有五歲,已經(jīng)十歲的綺蘭當(dāng)然來不及等她長大給自己撐腰,所以她能選擇的只有大姑娘鄭玉繡和三姑娘鄭紅繡。
至于為什么沒有四姑娘,這是大周朝大戶人家的一個習(xí)俗,認(rèn)為四不吉利,一般排行到第四的姑娘少爺都自動跳到第五。
鄭玉繡年方十二,鄭紅繡十歲,比同是十歲的鄭錦繡只大了月份。
鄭玉繡和鄭紅繡都是庶出,年紀(jì)相差不大,相貌也各有千秋,按理說沒什么可比性,但是讓綺蘭下定決心以后跟著鄭玉繡的原因卻是鄭玉繡沒了親娘,將來的一切只能靠自己爭取,所以她急需一個既忠心又得力的大丫鬟幫她謀劃打點,而綺蘭目前的計劃就是想做這樣一個在主子心中極有份量的大丫鬟,為她下一步計劃奠定堅實的基礎(chǔ)。
她現(xiàn)在只有十歲,能做的事情太少,只能一步步的來。
前世的綺蘭同樣可以發(fā)揮穿越女的那點優(yōu)勢慢慢的往上爬,可是她自知不是做女主的料,只安于現(xiàn)狀,以至于最后沒有半分倚仗,卷入權(quán)貴們的糾葛中任人宰割。
雖然她生來不是女主的命,也不要那么早就領(lǐng)盒飯好吧。
這一世,她倒是沒想來個什么扭轉(zhuǎn)乾坤的女配大逆襲,說白了,第一,她覺得把這輩子也算上,三輩子加起來,她也沒聰明到哪里去,頂多只是增加了一些閱歷而已;第二,她實在不是一個喜歡出風(fēng)頭的人?!伴e庭看落花”便是她追求的人生極致,可惜終其兩世,這個簡單而又美好的愿望都渺茫的如同那天上的月亮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其實,逆襲什么的,是一件很消耗腦細(xì)胞的事,所以最最重要的第三條就是,她根本很懶的好不好!
綺蘭一邊掃地,一邊最后理了一遍思路,確定再無差錯。
不管怎樣,老天又給了她一次活命的機(jī)會,除非她真的是活膩了,不然怎么也要奮起一下不是。
前世當(dāng)了五年的丫頭,所以手頭上的這點活在綺蘭看來簡直就和玩過家家似的。她手腳利落的干完了青竹院管事嬤嬤吳嬤嬤分給她的那份差事,就準(zhǔn)備回偏房吃早飯。
粗使丫頭們的早飯由大家輪流著去大廚房里領(lǐng),每次去兩人。今日剛好輪到綺蘭和聽蘭。
前世她被主家賜了這個名字,這一世換了個主家沒想到還是賜了這個名,不得不說有些事是命中注定,并非你預(yù)知了未來就可以改變。
她們這一批的粗使丫頭名字里都有個“蘭”字。
聽蘭比綺蘭大一歲,同睡一張大通鋪,因為都是初來乍到,情分自是一般。
綺蘭每次趁著在大廚房領(lǐng)飯的空檔聽到不少府里的事,她先前收集的那些消息有一半就是出自大廚房里。
所以綺蘭領(lǐng)飯比誰都積極,她一左一右挎著兩個食盒,三步并作兩步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大廚房。
過了好一會,聽蘭才在后面氣喘吁吁的追了上來。
廚房的灶頭自也是分等級的,給主子做飯的灶頭和給丫頭們做飯的灶頭不在一個屋子里。
綺蘭去的就是專門給丫頭們做飯的大廚房。
還沒進(jìn)門,綺蘭就聽見廚娘宋婆子操著大嗓門嚷嚷:“本來院子里死了人就夠喪氣了,一個個蔫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都給我精神著點,趕緊把早上的膳食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不然老婆子我不作聲,祥子家的來了也有你們好看!”
祥子家的綺蘭知道,是掌管整個廚房的大管事,她丈夫鄭祥子是外院大管事,一家子在這院子里的奴仆里面身份不說最高的,那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不過,綺蘭只聽進(jìn)去了宋婆子的第一句話“院子里死了人”,這死的是誰呢?主子還是下人?能不能給她帶來什么契機(jī)?
綺蘭擺上笑臉,給宋婆子道了個萬福:“宋媽媽,您消消氣,大清早的生氣對身體可不好,我來給您捶捶背?!?p> 其實綺蘭一進(jìn)門宋婆子就看見了,這個青竹院的小丫頭不僅嘴甜,還會來事,每次來領(lǐng)飯都不像其他人那樣匆匆的來匆匆的走,而是忙前忙后的給大伙打個雜搭個手什么的,廚房里的一幫老婆子都稀罕她。
綺蘭邊說話就邊動作起來,踮著腳給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宋婆子揉捏。
宋婆子順勢找了個板凳坐下來享受:“你這丫頭一來,我這氣就順了,比千金堂的福壽丸都好使。我看你干脆別到青竹院呆著了,不過是個粗使丫頭,趕明兒個我跟祥子家的說一聲,調(diào)到大廚房來打下手,不僅能學(xué)一手好廚藝,我也能少生點這幫婆子們的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