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夫人已經(jīng)回到青松院,第二天鄭家上下都改為去青松院請安,然后小輩們再到蘭雪堂給李氏請安。
鄭玉繡照例是由綺蘭和百合陪著到了青松院,因天色剛蒙蒙亮,綺蘭提著一盞氣死風燈在前面帶路。
青松院是個兩進的小院子,和青竹院一般大小,可見這府里除了蘭雪堂別的院子都相差不大。
堂前種著幾株挺拔的青松,顯得庭院格外的肅穆。
一進院子住著仆婦,二進的三間正房是老夫人平日的起居之所。
站在正堂門口的小丫鬟看到鄭玉繡一行沿著抄手游廊走過來,笑瞇瞇的行了禮道“大姑娘來的可真早,老夫人剛起呢。”說完便打了簾子請鄭玉繡進屋。
老夫人的屋里不像李氏那樣燃有熏香,但是因為窗戶緊閉,顯得有些沉悶。她穿著一件家常的褐色對襟綢衫,外面套著四合如意纏枝褙子。身后站著兩個四十開外的婆子,堂下是幾個伺候茶水的小丫頭。
就是屋里的布置也與她的穿著甚是相符,全都是小門小戶家里才有的擺設(shè),與李氏屋里的富麗堂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是綺蘭并不覺得是鄭氏夫婦不孝,而是老夫人節(jié)儉罷了。
“孫女請祖母安!”鄭玉繡在仆婦鋪好的軟墊上給老夫人磕頭。
綺蘭和百合跟著跪下“給老夫人請安。”卻是沒有墊子的待遇。
“乖,快起吧,我這些孫子孫女啊就數(shù)大姐兒你最孝順,每次都是第一個來給祖母請安?!崩戏蛉诵χ詢A了傾腰,伸手作出要扶鄭玉繡起來的姿勢。
鄭玉繡起身后在右首第二個位子坐下,雖然她是庶出的女兒,但是在右邊除了李氏,從來她都是排在第一個。
有一次鄭錦繡鬧著要挨著李氏坐硬是占了這個位子,結(jié)果被老夫人當場呵斥,說是長幼要有序,李氏也沒有拿出嫡庶來說項,所以這個位置鄭玉繡是坐的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p> 沒說上兩句話,就聽門口的小丫鬟高聲報道“老爺、夫人來給老夫人請安了!”
老夫人一聽兒子來了,先前斜倚著的身子立時坐的筆直,卻滿心滿眼的都是歡喜。
鄭玉繡也站起來,等鄭長青和李氏進門后給他們行禮。
鄭長青不過三十出頭,身材頎長,面容端莊,雙目炯炯有神,唇上蓄著與年齡相符的山羊胡,一派文人士子的樣子,不像是威懾地方的行政長官。
鄭長青和李氏一同給老夫人行禮后分別在老夫人左右首落座。
鄭玉繡隨后給父母見禮,得李氏吩咐方才在李氏下首坐下。
因鄭長青政務(wù)繁忙,每日回到府衙后院之時,老夫人已經(jīng)安歇了,所以母子敘話一般都在請安的這個時候。
“母親,這次進香可還順利?”自老夫人回府后這還是剛和鄭長青見上面。
“還好,若不是惦著長柏的童生試,我真想在鐘山寺多住些日子,沾染點菩薩的靈氣。”老夫人看著長子慈愛的說道。
“那怎可使得,山上生活清苦,母親千萬不要再生出這樣的念頭!母親若想日日禮佛,在家中設(shè)個小佛堂請個菩薩回來供奉是一樣的?!崩戏蛉税肷鷦诶?,鄭長青是打心眼里希望母親后半生能安享榮華。
“我也想過請一尊菩薩回來,只是現(xiàn)在跟著你在任上,萬事皆有不便,等長柏也有了出息,娶妻生子,你們兄弟也能互相幫襯著,到那個時候,我就能回老家一心侍奉菩薩,再無他念?!崩戏蛉嗽捓镌捦獍研鹤訋г谧爝吘褪窍胩嵝汛髢鹤舆@次童生試無論如何也要讓小兒子過關(guān)。
鄭長青年紀輕輕的就能做到知府的位置,所以老夫人那點小心思他如何能不知,只是弟弟實在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自從母親和弟弟來投奔于他,他親自給弟弟請了先生,但凡弟弟用心一點,那童生試也是必能考上的,只可惜…
“母親!兒子給您請安了!”還沒見到身影,屋里的人就聽見了一道溫潤悅耳的男聲。
門簾被高高的掀起,只見鄭長柏身穿冰藍色對襟寬袖長衫,頭戴白玉冠,手持一柄折扇,長相與鄭長青有五分相似,不過唇上無須,乍眼一看倒也是俊秀儒雅的美男子一枚。
鄭長柏三步兩步走到老夫人面前,結(jié)結(jié)實實的磕了一個響頭。
“我兒快起來,昨夜睡的可好?”老夫人從羅漢床上起身親自把鄭長柏扶起來。
“多謝母親關(guān)心,兒子不到亥時便歇息了?!编嶉L柏又轉(zhuǎn)身給鄭長青、李氏行禮“見過哥哥,嫂嫂?!?p> “自家兄弟,無需客氣。”鄭長青虢了一把小胡子說道。
鄭玉繡是晚輩,自是要給鄭長柏行禮。
她半垂著頭,怯怯的道了句“見過二叔。”
“大侄女才幾天不見就出落的越發(fā)水靈了,長大了豈不是個美人?!编嶉L柏“啪”地一聲打開了折扇,用扇面抬起了鄭玉繡的下顎對她調(diào)笑。
這哪里是一個長輩該對晚輩說的話!
鄭長青幾不可見的蹙了下眉,李氏更是當即沉下了臉“二叔說話還請自重!這可是你的親侄女!”
鄭長柏笑嘻嘻的坐到鄭長青的旁邊:“嫂嫂,我自然知道這是我的親侄女,換做別人,就是花銀子請我‘玉面郎君’夸贊一句我還不答應呢!”
“好了,長柏他說的也是實話,玉繡出落的好,你這當母親的也該高興才是,雖說不是從你肚子里出來的,終歸是喚你一聲‘母親’?!崩戏蛉丝雌饋硎窃诮o小兒子解圍,同時又斥責了李氏,暗指李氏苛待庶女。
“二弟,你還是早些去先生那里進學吧,再過半月可就是童生試了?!编嶉L青開口道。
“大哥,我這屁股還沒坐熱乎呢,你就要趕我走,我剛想給母親說一件我昨日遇見的趣事,讓母親樂呵樂呵?!编嶉L柏四平八穩(wěn)的坐著,一點也沒有要走的跡象。
“什么趣事?快說來給母親聽聽。”老夫人頓時來了興趣,又偏頭對鄭長青道“你就讓你弟弟多陪陪我這老婆子,進學固然重要,也不差這點時間。”
既然老夫人發(fā)了話,鄭長青也不好多說,只好耐著性子聽弟弟說他的“趣事。”
“昨日我與李玉從一巷口路過,見圍著許多人,便也過去湊個熱鬧。那巷子極其狹窄,僅能容一人通過,而巷子里卻是面對面站著兩個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誰也不肯讓步,已是對峙多時,這圍觀的眾人都在猜測,看他倆誰肯先退一步讓另一人通過。這樣過了許久,來了一個老者,他一見到其中對峙的一個男子就勃然大怒道‘讓你買點東西這么久都不回去,原來在這里!你還不趕緊回去吃飯,我在這接著替你站著!’母親,大哥大嫂,你們說這對父子有趣否?”
老夫人笑道“那最后到底是誰先退讓了一步?”
鄭長柏拿著扇子虛扇了幾下,這才慢悠悠的說道“后來天色已晚,我和李玉便走了,留了小廝在那盯著,到現(xiàn)在這小廝還沒有回來回稟,恐怕那兩人到現(xiàn)在還沒分出個勝負來?!?p> 老夫人已是笑出聲來:“這世上竟還有如此迂腐之人,老大,你不如派個衙役與他們說道說道?!?p> 鄭長青頷首“兒子正有此意,兒子治下竟有如此愚民,也是兒子的過錯,母親,請恕兒子先走一步?!?p> 鄭錦繡、鄭紅繡、鄭寶繡并兩個哥兒,因年紀尚幼,早上貪睡,每次請安都來的晚一些,老夫人在這方面也格外的寬容,橫豎就是請個安,幾時來都一樣,若不是兒子有了出息,她還在過著每天吃了上頓愁下頓的苦日子,哪里能做現(xiàn)在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夫人,起居都有一大群丫鬟婆子伺候著,出身高門的兒媳婦每日早晚親自伺候她用膳,但是,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因為鄭長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是她賣掉嫁妝請了鎮(zhèn)上最好的先生教兒子讀書,不然,兒子怎么能考的中童生,然后一路考到了京城,中了殿試二甲第八名,被外放做了縣令成了官老爺!所以不管兒子當了多大的官,兒媳婦出身有多高貴,這個家那也得她說了算!
從青松院出來,歷來都是鄭錦繡和鄭寶繡一路,鄭玉繡和鄭紅繡一路,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是順路,二是鄭錦繡從來不屑和兩個庶出的姐妹在一起,只跟和她從一個肚子里出來的弟弟妹妹親熱。
鄭玉繡和鄭紅繡拿熱臉貼了幾次鄭錦繡的冷屁股之后,也就不去招她厭煩了。
“三妹,玉姨娘的身體好點了沒有?怎么今日請安還是沒見著她?!编嵱窭C和鄭寶繡并排走著說話。
鄭長青只有一妻一妾,算上鄭玉娘的親生母親的話,鄭長青統(tǒng)共也就只納了這二房妾室。
鄭玉娘的母親據(jù)說是和鄭長青青梅竹馬,因鄭長青立志要出人頭地再成家,鄭玉娘的母親就一直等著他高中以后回來娶她。
沒想到鄭長青中了進士以后就被他的老師保媒和四大侯府之一的鎮(zhèn)北侯結(jié)了親。當然,鄭長青娶的只是鎮(zhèn)北侯家的庶女,因為四大侯府的女兒不能嫁入皇家又不能互相結(jié)親,所以他們只能盯著朝中的青年才俊。只是鄭長青的出身過于低微了些,不然以他的才華就是娶個侯府嫡女也不為過。
但這就苦了那位青梅竹馬,好在鄭長青總算還有良心,在李氏進門一年后納了鄭玉繡的娘做良妾。
對于親生母親的死,鄭玉繡也是有疑問的,但是那又如何,就算是李氏害死了她的母親,憑著李氏生了兩個嫡子,憑著李氏強大的娘家背景,她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對李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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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趣事來自:明·馮夢龍《廣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