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蘭母女在陳掌柜對面落座，陳掌柜親自沏了兩杯花茶招待她們。
綺蘭有點拿不準陳掌柜的態(tài)度，說她熱情，神色卻淡淡的；說她不熱情，又親自拿了茶具沏茶，也許這是她獨特的待客之道……看來綺蘭事先打聽到的那點消息根本不夠塞牙縫的。
母親和綺蘭一道起身接了，三人才又坐下說話。
“不知何夫人這次來所為何事……”陳掌柜起了話頭。
“我每次來繡莊都只為一件事，陳掌柜您也是知道的，離上次送畫樣過來已經有不少時日了吧，所以我今兒個就想著來看看，繡莊還需要不需要新的畫樣……”母親試探著說道，對于綺蘭每次都這么高的要價，她總覺得心虛，感覺就像誆了人家銀子似的。
陳掌柜面上端端方方的，看不出什么表情來：“何夫人恕我直言。還記得你第一次來繡莊是我招待的你吧？當時我并不想買這個水墨畫樣，因為水墨畫樣在構思上雖然頗為新穎，但是太過素淡，只能迎合極少數(shù)人的喜好，不像纏枝花這樣的紋飾，不拘男女老幼，不論在何時何地都可以使用。后來恰巧東家跟前的人碰見才拿了主意收下畫樣。剛繡出來的時候，年輕人圖個新鮮倒是斷斷續(xù)續(xù)的還有人買，可是這時間久了，反而不如繡那些老式紋樣受歡迎，所以夫人如有新的畫樣，我倒是可以做主收下，只是價格出不了以前那么多了?！?p> 母親急忙問道：“能出多少？”
“二十兩紋銀。”陳掌柜利索的說出了答案。
“一個繡著水墨梅花的荷包都能賣到十兩銀子，二十兩是不是少了點，”母親語帶哀求的看著陳掌柜：“您多少給加一點吧，我閨女制出一件這樣的畫樣不容易，可是要耗費她好幾日的時間和心血才能完成……”
“這畫樣是這個小姑娘制出來的？”陳掌柜露出吃驚的樣子：“看這手藝少說也是十年以上的繡工才能制的出來，小姑娘你多大年紀？”
綺蘭道：“按虛歲算的話今年已是十一了，我從小就酷愛書啊畫的，后來又跟著一個繡娘學繡技，就粗略的會一些，在掌柜的面前卻是班門弄斧了，掌柜的不要笑話才是?！?p> 陳掌柜倒是想笑，可讓這么個不滿十一歲的小姑娘就這樣賺了繡莊幾百兩銀子去，你讓她如何笑的出來！但是由此可見，這家人家以前一定非富即貴，不然家里的姑娘怎么可能又識字又學畫，因為普通人家的女兒會點針線活就不錯了，哪里有錢請先生教這些六藝。只是現(xiàn)在她家落魄了，這才不得已把曾經的消遣當作謀生的手段吧？只是這年紀還是小了些，她自己的閨女也是從小跟著她學女紅，可是如今制圖也僅限于最基本的花花草草，稍微復雜一點纏枝都還不會。
“不知這次姑娘的畫樣繪制的是？”思慮再三，陳掌柜決定還是看貨給價?？傊遣荒茉俪鲆话賰桑迨畠蛇€是多說，因為繡莊里的繡工們已經在嘗試這種形式的制稿，只是畫樣還很粗糙，沒有小姑娘的精細而已。
綺蘭這次繪制的是江南煙雨夜，畫中有山有水有石橋還有樹木房舍，構架比較大，倘若真的能照著原畫的韻味繡出來，肯定是價值千兩的繡中珍品。這樣的水墨刺繡其實更適合做屏風、掛屏這樣的裝飾品之用，比繡在衣裳上能多賣出許多倍的價錢來。當然這話綺蘭現(xiàn)在是不會說的，這些她都打算入股以后再和大掌柜談。
陳掌柜接過畫樣，眼里瞬間有無法掩飾的驚艷，作為一個蓄積深厚的繡工，她自然知道副畫樣的價值，終其她一生，她也未必能制出一副這樣的畫樣來，因為這哪里是一副畫樣，分明可以和古玩字畫店里掛的那些出自名家的山水畫媲美。
難怪她們對二十兩銀子不滿！
就是一百兩也值得！
可是她也不能伸手打自己的臉，她代表的可是錦繡繡莊！她的身份是掌柜！怎么能出爾反爾？
“陳掌柜，你現(xiàn)在覺得我這副畫樣值多少銀子？”綺蘭仍是笑咪咪的問道，陳掌柜不斷變幻的神情她是盡收眼底。
為了壓價，陳掌柜很艱難的給江南夜雨圖挑刺：“這樣的制稿繡出來費時費力，對繡工的要求很高，還不一定能賣出好價錢，畢竟只有欣賞它的人才能花重金購買……雖說你制稿不易，但是賣出去一樣不易，還請夫人還小姑娘體諒我們的難處?！?p> “倘若我說，這副制稿能在半年之內賺取上萬兩白銀的純收益，陳掌柜是信還是不信？”綺蘭不動聲色的說道。
一萬兩銀子對于揚州第一繡莊錦繡繡莊來說，不可謂沒有吸引力，因為錦繡繡莊每年的純利也不過是四、五萬，這還是靠著和每年都要出海的李家搭上關系，把繡品賣到海外才能有如此巨額的利潤。
區(qū)區(qū)的一副制稿，縱然難能可貴，但是半年之內就想有上萬兩銀子的收益，實在是有點異想天開了，一千兩倒是問題不大。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陳掌柜現(xiàn)在再看這個小姑娘，就沒有先前那般炙熱了，這口氣狂妄的甚至令人生厭。
“信，我可以和貴繡莊簽下契約，只是售出水墨繡品所得的純收益要分給我四成。不信，那就沒什么好談的了，揚州城里的繡莊不止錦繡繡莊一家，總有一家會識貨?！本_蘭邊說邊收起攤在桌上的畫樣，小心翼翼的卷起來。
“哦？簽能賺一萬兩銀子的契約？那萬一賺不到這么多呢？”陳掌柜此時再看綺蘭，已經不是用看一個小孩的目光，而是如她一樣的商人。
“其一，我不可能賺不到；其二，陳掌柜若是嫌我年紀小，可以和我父親訂立這個契約。不過一萬兩銀子，萬一我毀約，你大可以把我賣到金鳳樓去還債，我總會還清?！本_蘭輕描淡寫的說道，她不想在這個陳掌柜面前顯得的這么老道，可是她不說出這些狠話，陳掌柜如何能信！只是她此時的言行與這具十歲的小身板也太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