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除夕夜還有兩天的時候,牛三兒悄無聲息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氣,牛家人抹著眼淚,沒有驚動任何鄉(xiāng)親,把牛三兒埋在了半山腰一塊平地上,
沒有壽衣,沒有棺材,甚至連銘牌都沒有豎,任由孩子的尸體與泥土混在一起,
迷信的牛家人以為孩子觸犯了神靈,才遭此一罰,不敢再把這晦氣事在過年時候,大肆宣揚(yáng),
可是周遭的人還是都知道了,
張青聽梁嬸子他們說起時,竟微微有些意外和驚詫,
她并不想殺牛三兒,如果她真有殺意,牛三兒不可能茍延殘喘如此長的時間,而會像上次那位官家之子一樣,瞬間化為灰燼,
牛三兒今年才十歲,除了嘴巴和手腳不干凈,沒犯過什么大奸大惡的錯事,他的心智尚且頑劣,剝奪生命的懲罰對一個稚童來說著實太重了,
所以張青只灼傷了他的肉體,給予牛三兒一定的警告和教訓(xùn),可是她沒有料到人類的血肉之軀如此脆弱,連這點(diǎn)小傷都無法承受,
張青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抹殺了一個人生還未在這個世界徹底展開的幼小生命,
那天早晨,張青坐在站在院子里,一直望著牛家所在的方向,她仿佛能聽到牛家悲戚的嚎喪聲,任梁嬸子叫她,梁葉拉她,梁樁吼她,也沒有動一下,
也許她在為自己的過失懺悔,
也許她又學(xué)會了一種人類的感情,名為愧疚,
直到太陽升起老高,照亮黃土,青山和草屋,張青才轉(zhuǎn)過身,卻正對上梁葉眼睛,孩子用清脆又堅定的聲音說,“青姐做的沒錯,”
在這個殘酷的社會,村里人的命幾乎沒有例外的相似,在泥土堆里滾大,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干活,也許會早早的娶一個媳婦,生一群難以養(yǎng)活的孩子,人辛苦的一輩子就是這樣的模板,只有梁樞跳了出來,沒有其他幸運(yùn)兒,
將來的某一天,以牛三兒的性格他可能會在鎮(zhèn)上被權(quán)貴財主當(dāng)街打死,也有可能他會染上不是惡疾的惡疾,早早逝去,
張青所做的無非是讓這一天提前到來了,
除夕那晚,全村沒有人睡覺,也不吝惜昂貴的蠟燭或者油燈,紛紛守著黑夜的到來與結(jié)束,
每家每戶的親人兄弟伙的,姊妹伙的,從老到小,都聚集在一起,好不熱鬧,
而梁家是冷清的,梁樁的哥哥梁樞把他們的爹娘接走以后,梁樁在村里就沒有親近的親戚了,
像周梁姐那樣的遠(yuǎn)親還算是好的,昨天還給他們送云片糕吃,而其他的梁姓親戚都不屑于梁樁聯(lián)系,生怕這個懶鬼賴上了他們,
是啊,連親哥哥都見不得梁樁,更何況其他人呢,
至于梁嬸子,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她原本姓什么,沒幾個人記得,
所以梁家是村里人丁少的一家,最少的是原本的張家,連個男丁都沒有,現(xiàn)在更是除了張青都死絕了,
晚上梁家的餐色也是一年中,最豐盛的,有白米飯,有整只雞,有熱糖水,還有一碗紅燒豬肉和一盆餃子,
一家四口坐在破爛的木桌旁,梁葉聞著香噴噴的飯菜味,望著平時難以沾到的美味,雙眼都在發(fā)光,
梁樁也是饞鬼,直咽口水,
“別搶,都有得吃,”梁嬸子見狀連忙說,
只有張青最淡然,吃與不吃,對她沒有差別,大概就是排泄比較麻煩而已,
作為一家之主,梁樁先伸了筷子,他戳開了整雞,扯下了一片肉,但沒有動雞腿,
雞腿要留給孩子,梁樁再自私,也是一個父親,
兩個雞腿,梁嬸子一個夾給了梁葉,另一個夾給了張青,
張青沒有拒絕,低頭小口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咬著雞肉,等梁葉已經(jīng)吃完三碗米飯,喝了兩碗甜水,小肚子快要撐爆了,
張青的雞腿還沒有吃完,
“她是不是傻到不會吃飯,不知道什么叫餓,”梁樁狐疑的問,他活這么大,還沒見過哪個人吃雞腿跟喝藥似的艱難,
不知東西哪有力氣干活,可偏偏張青的力氣好像用不完,
梁樁早就懷疑了,如果嫌饅頭難咽還好說,可這是油厚的雞腿啊,
梁嬸子何嘗不奇怪,但是她說,“女孩胃口都小,哪能像你們大男人狼吞虎咽呢,”
說完,兩人都看著低頭專心吃雞腿的張青,鬢角的碎發(fā)遮了些她的臉,只能看到她秀氣的鼻尖和微垂的眼睫,
多乖巧的孩子,
多好看的孩子,
多奇怪的孩子,
其實他們心底抗拒把張青往靈異鬼怪上想,
當(dāng)明月升到正空,村里響起了第一響爆竹聲,黑夜被照亮了些,接著便是此起彼伏響徹夜空的聲響,還有鑼鼓聲夾在其中,家家戶戶,嗶嗶叭叭,和小孩子們的歡呼聲,非常熱鬧,
“葉子,葉子,快出來啊,炸爆竹,驅(qū)妖怪嘍,”院子外面?zhèn)鱽碇苋穆曇簦?p> “娘,我去了,”梁葉嘴上跟梁嬸子打招呼,小腳已經(jīng)往外走了,
梁嬸子笑著應(yīng)予,“去吧去吧,別走遠(yuǎn),別進(jìn)山,早些回來,”
張青呆在里屋里,今天她打扮的干干凈凈,
不能見人,
梁嬸子是這樣說的,
張青推開后門,走到冷清的后院,找了一個臺階坐下,可以看到遠(yuǎn)遠(yuǎn)的火光,聽到裂崩的聲響,
人類的慶典,有些吵,但是卻讓夜晚不那么空寂,
張青拿出那根極細(xì)的銅絲豎直,然后抬起手,過了一刻,白色的光亮順著銅絲底慢慢向上,最后在銅絲頭開出一朵蒼白的火花,
卻在一霎那,照亮了整個梁家,
比爆竹的火光要耀眼無數(shù)倍,
昏昏欲睡的梁樁和梁嬸子都嚇了一跳,
連忙跑出去,可四周黑漆漆的,除了靜坐的小女孩,什么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