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木遞給楊七一塊繡花帕巾,“擦手吧,你衣擺都濕了,”
楊七任由溪水沾滿他手,剔透的水珠順著白皙的手背慢慢滑下,倒像雨打白玉盤,有種華貴感,
楊七沒有接方子木的手帕,而是看了看帕角繡的粉紅梅花,笑著對方子木說,“帕巾定是你愛慕者相贈,我怎好意思用它擦手,”
楊七的確眼尖,方子木自己都舍不得用這塊手帕,不過被楊七一調(diào)侃,方子木的臉色稍稍有些不好過了,窘迫又羞赧,
畢竟楊七不是他的至交好友,而他們這個年紀又正是討論女子的時候,
郭建業(yè)見狀也笑起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嘉魚不是我們的朋友嗎,”郭建業(yè)豪爽的說,
楊七隨即含笑點頭,
方子木本不是扭捏的人,楊七既然表態(tài)了,他便不會感到不自在,“帕巾是我尚未過門的妻子親手繡的,”
楊七了然,“原來子木訂婚了,何時成婚,”
“明年春,”方子木說,
楊七歉意道,“我可能不能參加你的婚禮,到時候必備厚禮,”
“朋友之間還講什么客氣,”方子木也學(xué)郭建業(yè)非常爽快的說,方子木本就是一個好插科打諢的人,現(xiàn)在既然聊到婚姻女子,自然順口問了一句,“嘉魚有心上人嗎,”
楊七一怔,笑著搖搖頭,“沒有,”
楊七算是楊家的異類,他父親楊二老爺,他大伯楊郡守,還有他的祖父都是喜好風(fēng)流的人物,妻妾成群,家里花團錦簇,
楊七從小到現(xiàn)在看得最多的就是女人們爭斗,他父親一共有十九位姬妾,各個不是有才就是有貌,整日所想的就是如何吸引他父親的注意,
他母親就是因此才長住陌陽,與他父親少有來往,
又因為楊七是二夫人唯一的兒子,可以在家里享受不同一般的特權(quán),所以他不準任何女婢隨意接近他的園子,他更是至今都沒有通房丫鬟,
同齡的男孩誰沒有嘗過鮮呢,
可即便是在陌陽,情況也好不了多少,楊七每月都受大伯的邀請,去他府上小住幾天,或者應(yīng)母親的要求,去外公家拜訪,
這個時候不單單要面對兩家眾多的女眷,還有許多同齡或年紀相仿的表姐表妹,有意接近,
好靜的楊七煩心可又無奈,
世族們的交際就是如此,他其實早已學(xué)會了,
所以在旁人眼中,他是謙謙君子,是許多少女們的仰慕愛慕的公子,
而楊嘉魚的潔身自好,與他的才氣與容貌一樣在陌陽出名,
他的父親對此都有意見了,
“這一生,我只求一個能知己知心的女子就足夠了,”楊七對另兩位少年說,“鶯鶯燕燕,容易迷花雙眼,迷失本心,”
方子木和郭建業(yè)愣愣的聽著,從小父輩灌輸給他們的思想不是這樣的,楊七連這都特立獨行嗎,
“什么是本心,”方子木問楊七,
“大抵是對感情的良善與忠貞吧,”
楊七笑了笑,說話的間隔,他手上的水漬也干了,快離開這片景如畫的小角落時,楊七俯身摘下一朵蘭槿,還有雅興的湊近鼻前聞了聞,
都說美人美景,
而美人往往不限性別,美少年與雅致的蘭瑾花,何嘗不是一幅美景,
郭建業(yè)笑道,“我們楊七公子也學(xué)女子采花,”
方子木也在笑,倒不是嘲笑楊七,只不過在衛(wèi)良,撫花弄草都是女人家才干的事,
至于男人,在衛(wèi)良上層社會,從文的就寫文章、立詩篇揚文壇政壇,從武的就學(xué)功夫,上戰(zhàn)場保家衛(wèi)國,
對兩人的笑,楊七不以為意,“為君者,不拘小節(jié),”
一句話便令方子木和郭建業(yè)啞口無言,能言善辯的楊七果然不只是說說而已,
楊七把蘭槿花的花莖與他腰上的佩帶系好,與那塊竹牌一起,綴在腰間,
墨綠的炮裝與紫紅的花朵,還有淺笑晏晏的少年,
這一刻,方子木和郭建業(yè)眼中的楊七儼然是一位如花美少年,難怪聽聞楊七在陌陽出行,若被俗女得知,準要圍攏車轎,
“我們該出發(fā)了,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楊七望了望綿長崎嶇的山路,
張青勾著腰,舀完一桶水,單手把相對她來說巨大的桶擱在一旁,又換另一桶,
長期從事這項沒有技術(shù)含量的工作,張青已經(jīng)掌握了足夠的技巧用來節(jié)省時間與力氣,
水桶被她按進溪水里,隨著湍急的溪流,很快便裝滿,有幾條調(diào)皮的小魚會猝不及防鉆進桶里,
這時,張青會無比耐心的把他們一條一條的挑出來,重新放回到水里,
不是因為她善良,而是因為她不能傷害沒錯觸犯宇宙法則的生命,
清澈的水面上映出她臟兮兮的臉,梁嬸子每天堅持不懈的給她抹灶臺灰,漸漸的,張青已經(jīng)不用她出手,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走進堂屋,扒開灶臺里柴禾堆,開始‘梳妝打扮’,
她的手藝亦相當(dāng)嫻熟,灰黑的粉末被抹得均勻而光亮,一看就是在泥巴地里玩打滾游戲的野孩子,
待裝滿兩個桶,張青才站直身體,兩只手分別輕松的提起一桶,不過這水桶比她人還要高,她得兩手高舉才行,開天辟地這多年,沒有誰用如此滑稽的動作打水的,每次梁樁見到了,都得捂著肚子笑好一陣,
原本梁家的水桶都是小小的一只,偏偏有了張青這個怪胎,她嫌來回跑效率低下,硬是徒手做了好幾個巨型水桶,都可以當(dāng)孩子的浴盆了,
小女孩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踩著凹凸不平很有些難走的山路,快步往山下走,高舉的水桶里,沒有蕩出一滴水,
下山的路,有那么多條,驚險的,平緩的,…張青今天正好選擇了這一條,上山的路,有那么多條,陡峭的,安全,…楊七等人正好選擇這一條,
身體和腳分別與樹枝和青草摩擦出的稀疏聲,同時發(fā)自一上一下兩個點,一方驚訝,而另一方淡漠的抬起了眼,
于是在距離荀牙山山頂不遠的林間崎路上,
張青與楊七面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