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近鄉(xiāng)
兩天后,在林嵐的堅持下,她出院了。醫(yī)院里的費用高得離譜,與其每天看著那些錢嘩嘩流入醫(yī)院口袋,還不如省下來給有需要的人呢。
她登上了到B市的飛機,和她一起的,是許行舫。他一聽說了她的計劃,就立刻要求陪她一起來,林嵐見他態(tài)度很堅決,再說自己一只手有時候也不太方便,也就沒有拒絕了。
坐在位置上,望著窗外下方云海朵朵的碧藍天空,她陷入了沉思,但越是接近B市,她就越發(fā)緊張起來,最后,只能不停地喝著空姐免費加注的咖啡,其實那個味道又甜又膩,并不怎么樣。
“你怎么了?傷處很痛嗎?”坐在旁邊的許行舫注意到了她的異常,微皺著眉頭,看向她被外套藏住的右胳膊。為了不引人注目,加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冬初,林嵐干脆在外面披了件外套,將仍然纏著繃帶的胳膊隱在里面。外套是“chanel”的黑白斜紋軟呢。其實林嵐倒不是名牌控,只是一直以來,她就非常著迷于Coco女士的著裝風格,尤其喜愛這個牌子的外套,優(yōu)雅中不失莊重,即使是內襯也精致到完美,所以現(xiàn)在有了能力,她唯一購買過的奢侈品就是身上的這件外套了。
“沒,我很好?!绷謲箤λ⑽⒁恍?,盡量撫平自己不安的思緒。
這不安固然有前世命喪于空難的恐怖記憶,但重生后這樣的經(jīng)歷已有多次,所以尚可忍受,更多的是越接近家鄉(xiāng),就越發(fā)膽怯的心情,所謂“近鄉(xiāng)情怯”,用在她身上真是太貼切不過了。
許行舫無法了解她此刻的心情,誰也無法了解。
她只是告訴許行舫,自己此次不遠萬里,從中國的東南方飛到中西部,只是為了代替一個已經(jīng)客死他鄉(xiāng)的友人轉達她對父母生養(yǎng)天恩尚未報答就先行離去的深深歉疚和無盡遺憾。
許行舫相信了,他一直總是相信她,而事情上,她也沒有撒謊。
“乘客們,B市機場快要到了,飛機準備降落,請乘客們打開遮陽板,再次確認您已系好安全帶……”廣播里響起了乘務員甜美的聲音。
林嵐閉上了眼睛,再次深深呼吸。
走出機場,和許行舫一起坐了輛出租車,到了B市的汽車中心站,那里,她買了兩張到達南塘鎮(zhèn)的汽車票,坐上了汽車,許行舫笑著對她說:“我怎么感覺你好像對這里很熟悉的樣子啊,以前來過嗎?”
林嵐一笑:“沒有,但是以前聽我朋友提過許多次,所以感覺起來還可以?!?p> 許行舫不疑有他:“看來以后你一個人出門,我完全可以放心了。據(jù)說百分之八十的女人都是路癡,到了陌生的地方就搞不清楚方向,而你,應該是屬于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里面的?!?p> 林嵐暗暗汗顏,她其實也是那百分之八十里的一個。
汽車現(xiàn)在幾乎是在筆直毫無阻擋的公路上以超過一百碼的速度奔馳,饒是這樣,也花了將近兩個多小時,才到達了終點南塘鎮(zhèn)。
一出小鎮(zhèn)車站門口,許行舫和林嵐的裝扮就異常顯眼了,立刻圍上來五六個拉客的人,有男有女,嘴里直嚷著“三輪車,三輪車,十塊轉遍全鎮(zhèn)”,有幾個中年婦女還伸手拉著林嵐的胳膊,想讓她上自己的車。
許行舫怕牽動林嵐的傷處,將她護住。
林嵐示意他不要著急,轉頭對圍著他們的人一笑,用當?shù)氐姆窖哉f:“我們是本地人,大家就不用這么客氣了。你們這么多人圍過來,我們只能坐一輛,你們說坐誰的車好?”
那些拉客的人一聽,搖了搖頭,笑嘻嘻散開了。其實從這里出發(fā),到全鎮(zhèn)最遠的地方也不過五塊錢。
林嵐也一笑,就和許行舫上了排在站口的三輪車隊的第一輛。
小鎮(zhèn)的三輪車都是統(tǒng)一刷成紅色的,車夫坐在前面,后面是一張有靠背的軟墊,兩個人坐剛好,頭頂一個塑料棚,晴雨兩用。以前都是人力踩的,現(xiàn)在大多都改成電動的了,林嵐很贊成這樣的改動,否則光靠人力踩動,天氣好還好,遇到刮風下雨,烈日高照,每坐一次,就會產(chǎn)生類似于壓榨舊社會黃包車夫的罪惡感。
“走哪兒啊?”聽到了剛才林嵐的話,車夫笑嘻嘻回頭用當?shù)赝猎拞柕馈?p> “我們要去東山村,麻煩師傅給我們送到鎮(zhèn)東的候車點。”林嵐也用土話回道。
“好叻……”車夫一拉把手,三輪車就一溜煙跑開了,一邊跑,車夫還一邊說,“這位細囡啊,你說你是我們當?shù)厝耍晌以谶@里跑了十來年的車了,可從來沒有見過你啊。”
細囡在當?shù)赝猎捓锸悄贻p女孩的意思。
林嵐笑瞇瞇地說:“我小時候就到別地去住了,一年難得回來一趟,你面生也是難免的?!?p> 車夫恍然:“怪不得哩,我說你一看就是大城市里出來的,怎么會是我們鎮(zhèn)上的。原來這樣啊。”
許行舫驚訝又好笑地看著林嵐,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林嵐,你怎么還會說這里的土話???不會也是你那個朋友教的?”
“是啊,就是她教的。你也知道,我是語言天才嘛?!绷謲勾笱圆粦M。
許行舫卻相信了,不再追問這個問題,而是打量起四周的小鎮(zhèn)風貌來了。
其實和H市相比,這個南塘鎮(zhèn)實在是小得可憐,也亂得沒有章法。街道兩邊,種了一些瘦弱的小樹,枝葉上落滿塵土,顯得無精打采,路上不時橫七豎八停了幾輛汽車或者三輪車,將本來就不寬的街道擠得更窄了,兩邊店鋪林立,大大小小,“老王肉骨頭湯”店旁邊是手機賣場,手機賣場旁邊是個茶葉店,接下來又是個賣香燭花圈的……林林總總,一條街下來,一個人生老病死需要的東西,幾乎通通可以買得到。
林嵐對此已經(jīng)見慣不怪了,而從小在中心城市長大的許行舫卻是饒有興趣,東看西看個不停。
“到咯!”路其實并不遠,車夫叫了聲,從車上敏捷地跳了下來,“三塊!”
林嵐遞給他一張五元:“謝謝師傅,不用找了?!?p> 車夫嘿嘿地笑了起來。
林嵐和許行舫站到了一個簡陋破舊的候車亭里,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一般每過半個小時,就有一輛通往東山村方向的鄉(xiāng)間小巴開過??赡苌陷v車離開有段時間了,沒過一會,就看見一輛半舊不新的小巴士開了過來,他們上了車。
現(xiàn)在是下午三四點的樣子,車上乘客并不多。林嵐剛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一眼就看到了右邊靠車窗的一個中年婦女,不就是她村里的香玉嬸嗎?她還是和以前一樣,黑黑胖胖的。
“香玉嬸!”林嵐一時忘情,脫口而出,話音剛落,突然想起自己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林嵐了,香玉嬸怎么可能認識林仙瑞。
果然,香玉嬸轉頭看了林嵐半天,才說:“這位姑娘,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嵐笑著說:“哦,您是東山村里的香玉嬸,對吧?是這樣的,我是你們同村的高老師家的大女兒林嵐的好朋友,她以前跟我說過,住在她們家旁邊有個叫香玉嬸的,跟她們家關系很好,我剛才看見你的樣子和她以前跟我說的差不多,所以就一下子叫了出來?!?p> “哦,原來是這樣。”香玉嬸很高興,“林嵐那孩子我從小就看著長大,又聰明,又孝順,還在聯(lián)合國總部當翻譯呢,可了不起了,她有跟你提過我啊?也不枉我小時候疼她一場?!钡芸欤哪樕完幜讼聛?,“唉,可惜啊,好人不長命,這么好的女孩子,居然這么早就走了,死得這么慘,連身體都找不回來了……”
看著她難過的樣子,林嵐的心不自覺地抽緊了,她的左手緊緊抓住衣角,衣服都要揉皺了。
她自己并沒有發(fā)覺,但坐在旁邊的許行舫看到了,輕輕地拍了下她的手。
林嵐對他勉強一笑,轉頭小心翼翼地問道:“香玉嬸,那高老師和林嵐爸爸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俊?p> 香玉嬸一撇嘴巴:“還能怎么樣?就這樣唄!剛開始,兩口子簡直活不下去了,那樣子,唉,叫我看了都好幾天吃不下飯,我就說林嵐那丫頭怎么就這么狠心呢,平時就很少在家,現(xiàn)在還就這樣扔下他們說走就走,叫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林嵐的淚水一下子流了下來,再也遏制不住。
香玉嬸慌了,急忙安慰說:“唉,姑娘,你也不用這么傷心啊,我說的是剛開始那會兒,現(xiàn)在,都半年過去了,兩個人已經(jīng)好多了,就是高老師也已經(jīng)回到小學教書了。不過我說啊,還教什么書啊,都這么大年紀了……”
香玉嬸兀自嘮嘮叨叨,林嵐已經(jīng)接過許行舫遞來的面紙,擦干了眼淚。
“對啦,姑娘,看你們樣子,像是剛從外面兒過來的啊,你說你是林嵐那丫頭的朋友,你來這里做什么???”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開始興致勃勃地問了起來。
林嵐勉強一笑:“哦,我是受林嵐生前所托,特意來這里看望下她父母的?!?p> “哦,原來這樣?!毕阌駤瘘c了點頭,“我就說呢,林嵐那丫頭還真是有心呢,就是可惜了,唉……”她長嘆一聲,不再作聲。
林嵐也默默不語,只是望著車窗外一望無際的田地開始出神?,F(xiàn)在是初冬了,田地里已經(jīng)看不到莊稼的影子,干涸的地面泛著成片的灰白,偶爾可以看見幾只小鳥跳著腳在農(nóng)民們尚未收拾起來的麥稈堆里不停啄著什么。
這景象是如此的熟悉,讓林嵐一路忐忑的心漸漸地平息了下來。
她回頭對看著自己的許行舫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無礙。
許行舫也微微一笑,只是,眉宇間卻隱隱有一絲擔憂和不解。
~~~~~~~~~~~~~~~~~~~
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