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九晚五……不知突然出現(xiàn)在腦海中的詞是個什么意思,但梅清明白的是,現(xiàn)在自己的生活,好象就是恍惚中想到的這種朝九晚五的生活。
經(jīng)歷司距離梅清宅府不遠,因此梅清每日也不用轎子,早起依舊到茶館轉一圈,然后悠哉游哉地溜達到司里去。
只是王師古雖然沾了梅清的光,不久也給放了出來,卻是驚嚇過度,大病了一場,至今還在府中養(yǎng)病。梅清得信去探望了一番,其中種種經(jīng)歷,二人都有些諱忌莫深,未作深談。但雙方心中,卻都有了些隔膜,再不如以前般隨意了。
除了梅清不愿用轎子,好像經(jīng)歷司中大部分人也都不坐轎子,或是因為多是武生出身的原因,絕大多數(shù)都是騎著馬過來的。尤其是當梅清見那黃胖子每次都騎著那頭垂頭喪氣的大黑馬來時,心中總為了馬兒暗暗擔心,怕這胖子一用力,可憐的馬兒會不會一下子把腰給閃了。
“咱這馬有個名兒,叫烏蹄踏雪,你看那蹄上白毛了沒?說來還是前年時北地一個馬商送給家兄的吶,真正的大宛名種。梅子怎么樣,是不是天天看著很眼紅?。俊蹦撑肿訌鸟R身上跳下來時,梅清只覺得自己身上也替那馬兒輕松了幾分似的,只是地面卻被這一招戰(zhàn)爭踐踏震得不住顫動。
“有什么眼紅的,聽說北門兒那老三元的烤馬肉烤得全是大宛名種,比黃兄你這個可是肥多了,哪天請你嘗嘗去?!泵非逍χf道。
“得,你行,我問你馬咋樣,你直接就給整成烤馬肉了?!秉S胖子搖頭嘆息道:“看來斯斯文文的人,咋比我這胖子還老饕呢。不過馬肉可真沒怎么嘗過,莫不成還比得上郝家驢肉么?哪天還真得嘗一把去?!?p> 二人說說笑笑進了自己的黃字號,黃胖子皺眉道:“我說梅子,你還當真的干活啊。這幾天我看你都沒閑著吧?怪道把你弄這來,倒真是找對人了?!?p> 梅清不以為然地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又是個沒事的,收拾一下,看看這些東西,倒也是個意思?!?p> 原來這胖子以前還在號里頂著個攤,有了梅清來之后,他便如脫了韁的野馬也似,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每天來點過卯報了號,轉一圈就呆不住要走人。昨天又是有幾個狐朋狗友找他一起去郊外春獵,說是去轉轉就回來,結果跑了一整天也沒見個人影。
梅清自己在號里,見檔案堆了都有兩三年的樣子,亂七八糟的睜不開眼,便動手整理起來。待細細翻開一看才知道,這里邊堆的,幾乎全是各類錦衣衛(wèi)查察的案宗,以級各地線人報上來的各類密報。
以前黃胖子在這時,凡是各處送來加了紅封或注明機密之事的密報,便送交上司察閱。其他不甚重要的,直接就扔到架上去了。結果便是魚龍混雜,橫七豎八,根本見不到頭尾。要命的是這些東西又不能隨便找些雜人來整理,因此搞得是亂糟糟的沒個樣子。
梅清性子本就是平穩(wěn),也不著急,每日里便按了年月排列,歸并分類,一一從頭整理歸檔。這些雜堆的檔案,涉及范圍極廣,從朝中官員私生活中的秘辛,到軍國要聞,以及平民百姓的柴米油鹽,無所不包。
其多頗多匪夷所思之事。如手頭這一卷檔案,乃是去年滄州地面一位官吏暴亡之案。這事梅清當時也所有耳聞,乃是一位縣令,轄內暴雨。此人為了拯救災民,不辭勞苦,通宵籌劃抗災事宜,在下鄉(xiāng)巡視時不顧安危搶險救災,竟至墜水身亡。為此朝廷專有邸報,給予嘉獎。誰知按錦衣衛(wèi)內部密報才知,這位大人原來乃是在相好的暗娼家中過夜,接到上司急報匆匆返回衙中時,突逢大雨,因酒醉不慎掉入河中淹死的。
其他五花八門之事甚多,如某上卿素以方正自居,對外道貌岸然,口不離風化身行。其實家中蓄有侍妓多人,更是每行荒淫之舉,種種舉動,難以細表。又如某巡察御史,對外素稱廉潔公正,其實家中富可敵國,廣有良田,其背里奢侈無欲,幾令人難以置信。
想不到表面看來這些堂堂正正的大人物們,居然還都有這樣不為常人所知的一面。雖然梅清并不覺得自己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愛好,但一一了解這些尋常人一生也難得一見的秘聞,也還覺得頗有些意思。
象昨天才翻到的那一卷,就表明前時那位順天府尹趙伯栩大人,雖然一臉正氣,卻是頗善投機鉆營,與幾位大人來往密切得很,而且這條密報表說明,就在前不久,他才疏通關系,欲在今年謀個外派之職,為此頗花了些錢財。
只是他這一死,花的錢自然全都打了水漂。估計收錢的那幾位,心中正暗暗稱快吧。
自打有了梅清到來,黃胖子得了清閑,又見梅清是個脾氣好的,更是對他沒口子稱贊。幾位同仁開始因梅清來得突然,又有些傳聞道其與上峰交情匪淺,因此大多有些距離。過幾這幾日,見梅清人物習性都可人,慢慢地也與他交善起來。
梅清病好后多在家中,偶爾出來轉轉認識幾個朋友,相交也有限。這次到了經(jīng)歷司之后,不幾日便覺得如魚得水一般,極為適應。尤其應付這些個同仁,頗有見人說話的天份,不管是老的少的,用不多久就和梅清處得極為相得。
尤其是天字號老張,這家伙本來就是不好處的主兒,聽說家里也是有些個來頭的,黃胖子一提起來,也都有些避諱。但想不到的是這家伙居然和梅清一樣,喜歡收藏古玩字畫。待知道梅清是就圈里大名鼎鼎的三爺,又看梅清人物和氣,一來二去,竟然與梅清很快熟了起來,弄得黃胖子大叫梅清厲害,居然能和這老怪物交好。
梅清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自己便自然而然的適合這種生活。開始時心中還存些想法,這幾天,也有些淡了探尋自己前一段經(jīng)歷的心思,安心地開始了他這份新差事。
“哎呀梅子啊”,黃胖子見梅清已經(jīng)坐到案前,又拿起了上邊堆的卷宗,就湊過來笑嘻嘻地道:“按說昨兒回來晚了,我應該多幫你干點活。不過怎么這么巧,今兒早起偏偏有個多年沒見的朋友從塞外回來了,你說我這當主人的,怎么也得陪陪人家不是。你說這事——”
“行了行了”,梅清笑著道:“在這你也幫不了我什么,盡管當你的好主人去。不過昨兒你還說打了獵物送我來著,東西我可沒見到……”
“我錯了還不行么?”胖子擺出一臉的痛心疾首:“再不敢有下次了。我的梅大爺,你放心,明兒我直接烤熟了給您比劃到眼前來?!?p> 梅清笑嘻嘻地揮揮手,不再多說。梅清對這胖子脾氣摸得通透,知道這家伙是個精明到頭的人,卻又頗有幾分義氣。與這等人相處,太在意了反倒放不開心懷。便如剛才越是這般在小事上隨意指摘,越顯得二人之間親密無間。
胖子也嘿嘿一笑,推開門四處看了看,回頭又對梅清比了個作揖的手勢,一溜煙就跑得沒了影。
梅清對著黃胖子消失的人影笑了笑,低頭便再看那卷宗去了。
這一卷案宗都是新交過來的,乃是錦衣衛(wèi)新經(jīng)手的幾宗案子。才翻幾張,梅清不由眼前一亮,手下這一卷,居然便是前些時自己遇上的那件案子。從疤兒劉、李玫及其書僮墨雨,以及趙伯栩死亡一案。
正是因為這件事,才把梅清牽扯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方來。事后雖然梅清反復思索,也是未明其然。他也問過忠叔,忠叔只道這些神鬼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再問道錦衣衛(wèi)硬征自己之事,忠叔便哼哈幾聲,顧左右而言他,反正是一推三六五,什么都不知道。
此時見了這卷宗,梅清不由精神一振,連忙細細地讀了起來。
這卷宗應該就出于那位馬大人之手,而之所以此案驚動錦衣衛(wèi),其根源卻是正在那方七星硯上。
這方七星硯來頭確實不小,正是出自大內之物,本是前代時由地方進貢給朝廷的。三年前,大內之中引發(fā)了一場大火,燒毀了一片宮殿,這方硯臺,便是彼時失去。
當時對外詔稱乃是天燥失火,其實內里并非這般簡單。在清理失火的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在倒塌的宮墻下,居然給人打了一個盜洞,直通到皇城外一處民宅之內。
天子聞言大為震怒,著錦衣衛(wèi)全力搜捕賊人。事后不久,便將那盜賊抓獲,只是那人堅不認罪,贓物也下落不明。
這七星硯,亦在贓物之中。因此當順天府辦案時這硯臺出現(xiàn)時,很快便被錦衣衛(wèi)知道,這才連夜出動,將涉案的梅清、王師古緝拿,又去發(fā)掘了疤兒劉的墳墓,將棺木打開,其中陪葬的諸般瓷器,正是三年前皇宮案中失去的那一批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