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南宮師弟，這位是夏師弟?！秉S承彥分指二人介紹，夏侯青一一見禮。南宮老者微微頷首還禮。
“賢侄口口聲聲稱夏侯師兄為伯父，不知賢侄可也是我墨家門人？”夏老者“哼”了一聲，明知故問地問道。他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墨家門人，那么“師叔”二字就不要再提了。愛屋及烏，喜歡一棟房子，就會連這棟房子上面棲息的烏鴉也變得不那么令人討厭，反之，那就是惡屋及烏。不喜歡師父，就順便從他的徒弟這枚雞蛋里挑挑骨頭，也就順理成章了。
“稟師叔，弟子四年前拜入夏侯鉅子門下。”夏侯青這個傳說中的不世天才，當然能聽出夏老者那句白癡也能懂的話，當下中規(guī)中矩地回答道。想來臨來之時夏侯云飛也曾經(jīng)囑咐過愛徒，到得竹山，要言行謹慎，而且對幾個師弟的脾氣為人，也是多有提及。
“不知賢侄此來，是專程來訪，還是路過？”南宮老者問道。這話就問的很是圓滑了，用我們二十一世紀的話說，打了個漂亮的擦邊球。既能問清楚夏侯青的來意，又不會有漫客之嫌，更不會讓對方抓住把柄，反戈一擊，落得個自作多情的下場。
比如：南宮老者問：“賢侄是路過吧？”夏侯青答：“稟師叔，小侄此來，是奉北鉅子之命，特來拜訪三位師叔?！痹谧约杭?，人家來訪，你玩虛的，人家來一下實的，你就接不住了，掉地上，被人臊了，自己丟臉。而且還有擺譜擺大了，漫客之嫌。
又比如：南宮老者問：“賢侄專程來此，所為何事？”夏侯青答：“稟師叔，小侄此來，只是偶爾路過，不是專程來訪?！蹦銇韺嵉?，人家玩虛的，你跳過去了，人家沒接，掉地上，臉先著地，開花了，比漫客還丟人，自作多情，糗大了。
而且兩種情況下，作為主人的南宮老者，都必須自重身份，越是丟人越是不能發(fā)作。在尚未確定夏侯青這小子是不是上門找茬來的前提下，以雙方的恩怨來看，兩種假設(shè)都不是沒有可能。所以這話就不好問了。
不好問的情況下問好了，那就把球又踢給了對方，那就是水平。南宮老者就有這個水平。
頗有墨辯遺風。
因而這看似為夏侯青解圍的發(fā)問，倒是讓夏侯青微微怔了一下，才躬身作答。
“弟子奉北鉅子命，特來拜訪?！毕暮钋啻鸬馈?p> “不知夏侯師兄又有何吩咐?！毕睦险呃淅涞氐?。雖然這位夏老者不怎么會說話，比起南宮老者來說，不啻天壤。但是他此時插進來這句話，時機恰到好處，令夏侯青臉上又是微微一紅。夏侯青縱是不世天才，也畢竟年輕，閱歷不深，被夏老者和南宮老者，兩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經(jīng)意間的一唱一和，讓他本來準備好的漂亮話再也難以出口。。
“不敢，不敢?！毕暮钋嘞蛑粠熓骞硎┒Y道。
“是你不敢呢？還是夏侯師兄不敢？”夏老者并不因為他鞠躬就放過他。方才夏侯青下拜，黃承彥伸手攙扶，夏侯青竟然運功抵抗，這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怒在心頭。在我看來，如若不是黃承彥在場，只怕以他的脾氣，早就出手懲戒了。
“弟子不敢?！?p> “那就是夏侯師兄敢嘍？”這句話問的很是刁鉆，讓夏侯青既不能進，又退無可退。
夏侯青再難作答，又不敢發(fā)作，呆在當?shù)?，抱拳低頭，不敢抬起頭來。估計他是沒有料到發(fā)難的既不是精明的黃師叔，也不是善辯的南宮師叔，而是這位不善言辭但是易怒的夏師叔，倘若黃師叔問話，那么委婉的問話自然有同樣委婉的回答，倘若南宮師叔問話，那么巧妙的問話自然有同樣巧妙的回答，但是這位夏師叔的問話既不委婉也不巧妙，沒有任何機巧，也不講風度。仿佛與高手過招，對方內(nèi)力雄厚，一味攻擊，沒有任何花巧，只有簡單的橫劈豎砍，可是自身被壓制住了，卻怎么都不能避重就輕地躲開，只能正面迎擊。那種滋味，遠遠不如對方來點花巧，講一點風度儀態(tài)，倒是把內(nèi)力稍稍降一點下去，反而可以閃轉(zhuǎn)騰挪，有了喘息之機。
“呵呵呵呵，夏師弟，不要為難孩子了?！秉S承彥呵呵一笑，為夏侯青解圍道?！昂⒆樱暮顜熜峙赡銇泶?，所為何事？”
“師父派弟子來此，確有一事?！毕暮钋嗟皖^答道。
黃承彥點點頭，說道：“來，坐下說話?！闭f話間旁邊有弟子送過一把竹椅，黃承彥示意夏侯青坐下，隱隱然已經(jīng)將他作為北墨家未來鉅子對待。
夏侯青不敢再招惹夏老者，說道：“三位師叔在，弟子不敢就坐。弟子站著說話?！闭f罷抬起頭來，恭然侍立。
“師父說南墨獨得墨家劍法真諦，我?guī)煾噶⒈蹦乙院螅嗨稼は?，殫精竭慮，在已學(xué)的墨家劍法基礎(chǔ)之上，自創(chuàng)一套劍法，名叫墨寒劍。弟子此來，奉師父之命，一來想向南墨諸位師兄師弟請教劍法，二來師父說這墨寒劍根自墨家，倘或其中有一二可取之處，由弟子帶來南墨，也算歸源了。”
夏老者仰天大笑，他功力深厚，這笑聲經(jīng)久不絕，聲震四野。一眾弟子沒有料到他突然大笑，都嚇了一跳。夏侯青卻似早有預(yù)料，神色如常。
笑聲一停，夏老者厲聲說道：“我還道是夏侯師兄突然轉(zhuǎn)了性情，當真想念我們幾個師弟了，卻原來是要來挑了我南墨。當初夏侯云飛使詭計困住黃師兄，假傳鉅子令把南宮師兄和我派出山門，自己坐鎮(zhèn)竹山，要篡奪鉅子之位，若不是懿英這丫頭機靈，只怕我們?nèi)齻€老兄弟此時早已成了黃土。黃師兄寬厚，一念之仁放了他一條老命。夏侯云飛一個墨家棄徒而已，自立北墨，黃師兄又不計較，只念師門舊情，由得他鬧騰。哼哼，你不計較他，他今日反倒派人殺上門來了！”
夏侯青低聲道：“師父他老人家不是此意?！?p> “放屁！你當我是瞎子嗎！夏侯云飛號稱墨家第一墨俠，當然自認武功劍術(shù)第一，我南墨的這點武功，哪在他第一墨俠的眼里！派你前來，怕是要試探我南墨劍術(shù)底細，以圖他的千秋大計吧？是也不是？”
夏侯青仍然低聲辯白道：“師父他老人家并非此意，弟子萬未料到夏師叔如此氣憤。弟子罪過，百死莫贖。弟子這就下山去，劍術(shù)一事再不敢提。”
“竹山墨家總堂，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夏老者冷笑道，“我南墨幾個糟老頭子各有分工，黃師兄管墨工，南宮師兄管墨辯，我夏鼎言管墨俠。不用你巧言激我，你既然來單挑我南墨，我也不能讓你空手而歸，從今日起，我會安排竹山所有墨俠，一個一個向你請教夏侯云飛自創(chuàng)的高明劍法。你可滿意了？”
夏侯青撲通跪倒，說道：“請夏師叔息怒，弟子萬萬不敢?！?p> 黃鑠忽然在我耳邊說道：“夏師叔脾氣咋樣？”
我嘿嘿一笑，不語。
黃碩也嘿嘿一笑。
竹山六客中的飛流客、逐山客、田間客幾人早已看到我站在人群之中，低聲議論了幾句，向這邊看了一會兒，雖然不知道他們議論什么，但是他們?nèi)遣黄瘘S鑠，自然暫時不會來招惹我。我也懶得理會。只看場內(nèi)夏鼎言教訓(xùn)夏侯青。
“你敢不敢自己心里知道，我夏鼎言嘴上糊涂，心里可不糊涂。鉅子，我這樣安排可好？”夏鼎言似乎意識到自己不但嘴上糊涂，心里比嘴上更糊涂，一時憤怒，做出了一個糊涂至極的決定。夏侯青是北墨家的鉅子傳人，不世天才，翹楚中的翹楚，乃是第一墨俠夏侯云飛的得意門生，放到竹山，只怕也能躋身前三，甚至獨占鰲頭，安排門人一個一個跟他比試，多半是個自取其辱的舉動。于是轉(zhuǎn)頭向著黃承彥問道。也許他此時巴不得黃承彥把他的這個決定否決，也未可知。
黃承彥和夏鼎言同為墨家前輩，既然師弟已經(jīng)把話說出去了，以他的為人，怎么可能在人前直接否定師弟的決定。微一沉吟，黃承彥道：“夏侯師兄顧念我南墨同宗，本是一氣，以他的大才，創(chuàng)出的劍法自然不同凡響，劍法歸宗，于我墨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如此，倒是夏師弟誤會師兄的一片苦心了。夏侯青這孩子遠道而來，風塵仆仆，今日就且過去，今晚竹山小宴，為侄兒接風，夜來好生休息，明日起，就聽夏師弟安排，如何？”
南宮老者連連點頭，夏老者也點點頭。這樣一來，黃承彥為南墨家爭取到了一個晚上的時間。
“死小子，到竹山挑戰(zhàn)來了。一會兒我就去找夏師叔，明日我第一個跟他比試?！秉S鑠冷笑一聲，說道。
我這個姐姐，雖然相處了不過小半天，但是能感覺到，她天性直率，聰明絕頂，但是她的聰明，更像我們二十一世紀的理科天才，說到機關(guān)術(shù)，那才真是不世出的天才，但是說到心機，她就有點大條了。剛才夏侯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到地上，連連給夏鼎言道歉，在我看來，夏侯青已然得計，心中得意的很，所謂害怕道歉，那都是演戲給眾人看。黃鑠卻差點咯咯笑出來。此時又要主動請纓，第一個比劍，糊涂的很。想勸她兩句，怕她不聽勸，當場跟我大聲理論，我一個外人，殊為不當，況且我感覺她搶不過江寒春，所以也就沒有說話阻止。只等一會兒眾人散去，再跟她詳細剖析其中利害。
一眾弟子也是表現(xiàn)不一，有幾個心機頗深的默不作聲，還有幾個天性平和的一笑置之，更多的則是加入了群情激昂的行列，從年齡上判斷，他們多數(shù)都經(jīng)歷了五年前的門戶之變，對那件事還記憶猶新，鉅子和兩位前輩老者又都在場，情緒夸張一點，一來發(fā)泄了心中憤慨，二來也是個表現(xiàn)的機會。我這人比較陰暗，就這么理解了。
再往下其實就沒什么可說的了，大家尷尬地說了幾句，就由褚圣隱和云吾非、江寒春三人帶夏侯青去他的住處。
黃承彥在大家散去的時候說了句我今天聽到的最溫暖的話：“今夜竹山全體，除當班諸人，竹樓小酌，為賢侄接風?！?p> 文縐縐的吧，白話一點，就是本姑娘終于不用餓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