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重新上路,又走了兩個時辰,天色已晚。夏侯云飛仍要露宿,但是我堅決反對,夏侯云飛嚇唬我打耳光,我這次卻硬氣起來,反而要他扶正柳易的下巴,在柳易點頭保證不亂說話的前提下,夏侯云飛伸手“啪”地一下,把柳易下巴打了上去。柳易被打得仰跌在地,“哎拉呀”,他下巴酸楚疼痛,呻吟聲都走板了。柳易有了下巴以后,真的沒有再冷嘲熱諷,不過他軟磨硬泡,讓夏侯云飛解開了我的穴道。兩天下來,夏侯云飛此時也知道我不會輕功,倒也不怕我跑了。
后來路過一個破祠堂,他們又要進去過夜,我仍然反對,不過這次反對無效,我們還是走了進去。
破祠堂里黑咕隆咚的,四處漏風,既沒有吃的又沒有喝的,我哼哼唧唧地,夏侯云飛扔給我和柳易兩片面餅,他和夏侯青到祠堂的另一側(cè),自顧吃飯,他們師徒仍然很謹慎地不敢生火。
“我要喝水。”我喊道。兩天來師徒二人雖然兇巴巴的,卻并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壞人,所以我能囂張時且囂張,不過我也不敢太過分,畢竟他們師徒帶著我們兩個人質(zhì),也不過多一層保險而已,即便把我們兩個殺了,他們也未必就真有危險,所以若是他們生氣了,我就貓起來裝老實。
夏侯青向我看了一眼,沒有吱聲,夏侯云飛則自顧吃飯,看都懶得看我。
“我要喝湯!”我又喊一聲,還是沒人理我。我氣呼呼地坐下吃飯。
“聰明。”柳易低聲夸我一句。我這么一喊,魔音穿腦,夏侯云飛師徒恨不得離我遠點,這樣一來,我和柳易就可以低聲交談了。
“聰明你個鬼,你才聰明呢,我問你,”我哼了一聲,咬一口面餅,又干又硬,真難吃,我壓低聲音說道,“那個射箭的男子,你是不是認識?”
“呵呵,我哪有那么神通,當然不認識?!绷滓б豢诿骘灒絿伒?,我甚至能聽見那塊堅硬的面餅在他的嘴里滾動的聲音。
“說實話!不然我打掉你下巴。”我威脅道。
“你用下巴打嗎?”他條件反射似的頂回一句,我們兩個同時意識到這句話的另外一層含義,對望了一眼,我感覺到自己熱的發(fā)燙。
“我說的就是實話,我要是說假話,我就是狗?!绷最D了一頓,說道。
“死去吧你,你本來就是狗?!蔽倚χf道。
“好好,我是狗,”柳易又咬一口面餅,天知道他怎么把前面那口面餅咽下去的,他笑著說,“那我要是說假話,我就是人?!?p> 這下無疑了,這小子跟我扯淡,沒說實話。我一腳踢到他腿上,他很夸張地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撲通撲通地掙扎,卻掙扎不起來。
黑暗中夏侯云飛師徒看不清這邊出了什么事,一起飛身過來,我也嚇了一跳,跟他們兩個一起俯身查看,卻看見柳易躺在地上,一邊掙扎,一邊吃面餅。
夏侯云飛師徒搖搖頭,走回去坐下。我沒好氣地向柳易屁股上踢了一腳,他卻笑著坐了起來。
“那個人,我的確不認識,只不過普天之下能把箭射得那么神的人,不過屈指之數(shù),想想也就知道是誰了。”柳易低聲說道,“不過,對我們未必有用?!?p> “他是誰?”
“東萊太史慈?!?p> “車中便是他家眷?”我問道,我對太史慈這個名字有點印象,箭射的好不好,倒是記不清楚了。
“沒看見,怎么知道,即便看見了,也不認識。不過我覺得應(yīng)該不是他家眷,那男孩管他叫伯伯,如果是家眷,豈不是私奔了?”柳易得意的說道,他在嘲笑我心口亂說。
“你死一邊去。”我說,“那他保護的又是誰的家屬呢?”
柳易作勢要站起來,道:“我死一邊去。”
看我又要出腳,才又坐下,說道:“孫策孫伯符?!?p> “小霸王?”孫策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吧,他的太太,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大美女喬靚,二喬之中的大姐,大喬。
“不錯?!?p> “不太可能吧,你扯哪里去了?!蔽也幌嘈?,“大喬不在江東呆著,跑到荊襄來干什么?她如果落到了劉表手里,那孫權(quán)豈不是太被動了嗎?扯淡。”
“現(xiàn)在江東的主人,是孫權(quán),而不是孫策,所以現(xiàn)在的大喬,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大喬,說是累贅,也不為過分。而孫策孫權(quán)的父親,孫堅,死在漢水之側(cè)的峴山?!绷鬃孕诺鼗卮鸬?。
“祭奠?”我恍然大悟。峴山遠在襄陽,長路漫漫,大喬還有得走呢。不過正像是柳易說的,自從孫策死后,孫權(quán)繼位,開始還畢恭畢敬,時間長了,屁股也坐得穩(wěn)當了,就慢慢把孫策以前的老臣們疏遠了。就連江東第一能人周瑜周公瑾,也被外派練兵,很少能回到柴桑面見孫權(quán)。大喬的日子,不那么順心,也就正常了,想來大喬見慣了世態(tài)炎涼,此時寧愿路更長一些,更崎嶇一些,只要能從江東出來散散心,至少不用被那些有意無意的目光盯著,心里反而更好受一點。
柳易點一點頭,沒有再說話。
“你怎么能知道這么多?”我問道。其實這句話,問完我就知道自己又說傻話了,因為柳易說的這些,我也知道,卻臨到有事,總是想不起來。與其問他怎么知道,不如說是怎么想到。但是本姑娘面子要緊,當然不能那么問。
柳易指一下祠堂里香案上本應(yīng)供著宗族畫像族譜的地方,現(xiàn)在卻是空空的,說道:“看到他們沒?”
我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什么都沒看到,猛然醒悟,他在跟死人說話。自己裝神弄鬼的時候不覺得,這時候他指著一個供奉死人的桌子說話,我只覺頭皮一涼,一身雞皮疙瘩。
柳易卻向著香案一拱手,說道:“他們剛才告訴我的?!?p> 我一腳飛踹過去。一聲慘叫。
可憐夏侯云飛師徒,呼地站起來,向這邊看了半天,終于又坐下。
清晨醒來,卻發(fā)現(xiàn)柳易的長衫蓋在我的身上。吃過磚頭一樣的面餅,喝了幾口涼水,又被夏侯云飛師徒拉著,過了江,到了公安,又過了一天,再次過江,繞開了荊州城,再走兩天,到了夷陵。從夷陵出發(fā),又是一路崇山峻嶺,走了五六天,才到襄陽。夏侯云飛每天運功療傷,到襄陽的時候,已經(jīng)內(nèi)傷全愈,幾處外傷,也已痊愈的差不多了。我和柳易一路上都想辦法逃脫,但是隨著夏侯云飛的傷勢痊愈,希望越來越是渺茫。
路過襄陽的時候,倒是碰見了劉表手下的軍兵,前來盤查,夏侯青取出一個曹操的令牌,那軍兵唯唯諾諾哦地放行了。
不但放行,下午的時候,背后一大隊官兵追上來,嚇得夏侯云飛師徒拔劍便要廝殺,哪知卻是襄陽守軍接到蔡瑁命令,派官兵前來護送。帶隊的將領(lǐng)一個勁地給夏侯云飛師徒賠罪,說蔡瑁將軍本應(yīng)親自前來相送,只是被劉表緊急調(diào)走,不得其便,希望夏侯云飛能夠諒解。卻被夏侯云飛不耐煩地打發(fā)走了。
“過了襄江,我們就無憂了。”夏侯云飛望著襄江的滔滔江水,總算松了口氣。
“這兩個男女,放還是殺?”夏侯青問道。過了襄江,就是樊城,也就是曹操的地界,我們兩個人質(zhì)自然也就成了累贅。
“過了襄江,就殺了他們?!毕暮钤骑w說完看了看我們倆,“今天晚上,讓他們吃好點。”
聽了這話,我和柳易對望一眼,不知道他怎么想,我心頭反倒坦然了。我不打算解開面罩,自己逃跑,而是打算和他一起走到最后一刻。我這時候只覺得慶幸,慶幸我們兩個在路上沒有因為是夏侯云飛師徒的俘虜而唯唯諾諾,而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雖然被打脫下巴多次,卻也沒有太為難自己的嘴巴,更值得慶幸的是,我認識了柳易這個人。
我不知道柳易算不算一個好人,但是他至少不像黃鑠說的那么差勁。他在竹山的時候,山洞塌方,趴到我和黃鑠身上,寧愿為我們先死,混戰(zhàn)中抓住我的手,向山洞里跑,被俘虜了,一路上,哪怕被打脫了下巴,也想著法子逗我開心。我雖然每次都一副不理睬甚至生氣的樣子,其實,我開心。
“明天過襄江,我們趁他們不注意,跳船逃生。”我說。
“好?!绷姿斓卮饝?yīng)。
可是望著波浪滾滾的襄江,我們兩個都知道,跳船只是不會被人殺死而已,仍然是要淹死。
“明天我們就死了,你在死之前,最想做的是什么?”我問柳易,一邊問一邊想象著他能再吹出什么法螺來,能讓我開心一笑。
“我想摘下你的面罩,看看你什么樣子?!绷撞辉俣惚芪业难劬惋w腳,看著我說道,這一次,他沒有油嘴滑舌,也沒有笑?!澳隳兀阕钕胱龅氖鞘裁??”
“我想摘下面罩給你看,”我聽了他的話,心中竟然一片悵然,想了一會兒,說,“可是我做不到?!?p> “為什么?”
“因為我想和你一起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