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微有陡峭,行走在其間,難免會有草屑沾染在身上,加之山身常年被霧靄籠罩,濕氣漸重,所以,一旦沾染上了微小的草屑,很難得完全從身上清理干凈。
這種情況,對于正邁著步子,往白云觀山上行來的尊貴客人,已算得上有些見怪不怪的熟悉,但當其到達觀中最為隱蔽的側門之時,借著已經快要黯淡下來的天光,瞅見衣襟處與底靴上沾染的細微,常年居尊處優(yōu)的境況,還是讓其不禁對此皺了皺眉。
白云觀內靜靜的,提前進入了晚間宵禁的時刻。
仿佛了無生氣,無人往來,又似有暗波靜待涌動。
尊貴的客人看了看天色,耳尖微動,聽了聽白云觀內的動靜,雖還是皺著眉,卻自行整理了下襟袖之處,不管腳下,便順著那敞開了些微縫隙的側門,熟門熟路地推門而入,還很自然地在進去之后,關了門,拴好了門栓。
左穿右行。
尊貴的客人寬大的衣衫下擺,順著其行走而蹁躚,如同風中翻飛的蝶翼,自在飄然,繞過幾處院落,行過幾條回廊,不見他人聲息,竟是如入無人之境。
很快,似乎就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客人的腳步,漸行漸緩。
明晃晃的院落稱謂彰顯在一張匾額之上——卻是,沉心居。
尊貴的客人嘴角挑起一縷轉瞬即逝的笑意,眸光在沉心居的匾額之上停頓少許,腳下步子雖緩,仍不停歇地朝著沉心居內的某一個廂房所在的位置行去,帶著很明顯的目的性。
周遭都靜悄悄的,似沒有人察覺到了客人的到來。
與此同時。
一尾身姿顯得尤其嬌小與人們常見形態(tài)不符的蜂類,迅速地撲閃著透明的羽翼,自某一處稍打開的窗戶沿邊,飛入那處廂房之內,竟自停歇在似乎并沒有點燃的冷卻香爐之上,慢慢靜止不動。
“來了?!蹦欠滹w入廂房內的聲音細微得幾乎要令人很難察覺得到,但卻令得,原本如同閉目休憩、坐在室內的惠安,睜開了那一雙淡漠卻深邃的眼睛,定定盯上了那蜂落上香爐的位置。
她的眸底說不清藏匿著些什么情緒,而聲音卻是更顯得較往常淡淡,只朝著同樣坐在室內一側的情緒波動較為明顯的清心,道:“吩咐下去,將原本守在那邊的人都撤了?!?p> 話語間淡淡,透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清心臉上波動的情緒,一會兒朝著明媚靠近,一會兒又向著陰暗馳行,但無論面上是如何地變幻,這會兒她卻并沒有說出任何反駁的話,只是在那一瞬狠狠地扣緊了自己的手心,跺了跺腳,便站起身來,打開門,附到門邊站著的兩個人中一個的身旁,輕聲耳語了幾句。
看著那聽了話的人,點頭離開,接著,清心才又關上了門,重回到室內剛剛待著的地方,坐下,面上卻還未平穩(wěn)下來。
仿佛看不到清心有些坐立不安的糾結,又或者是刻意的忽視,惠安只是又閉上了眼,沉默不語,而指尖卻在不經意處,輕扣椅邊扶手。
細細地刮出了一道幾乎要被忽略過去的印痕。
因為今日清令特意說出的放大家早些回去休息、還有夜間風涼仔細外出的話,伶舟皎敏銳地覺察出了這其間的不尋常,聯(lián)系著前不久清色對她囑咐過的話,她心下有些不安、有些擔憂,但卻還是隨著眾人回了各自的廂房,關上了門,她只是怔怔地坐在**邊,不動彈不言語。
像個泥塑的**。
也許是窗戶的年歲稍久了些,其間多多少少埋藏著不怎么明顯的裂痕,擋得住風卻擋不完全,又也許是今夜的風要格外地涼上了稍許。
伶舟皎猛地感覺到頸間似有寒氣凜冽灌入,她幾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噌的一下站直起來,而眼眸霍然放大,就像因忽然之間想起了什么被驚醒。
她急急地上前兩步,手都已經搭在了門栓之上,死死扣住,但只久久不動,如同忽然之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良久,她的手才頹然地垂放下來。
背過身,她的背抵在了門板之上,雙膝漸軟,漸漸下滑,顧不得地上未曾打理堆積了薄薄一層的灰塵,跌坐下去。
她微微仰頭,臉上的神情,是毫不掩飾的黯淡。
如此弱小的她,此時還只能在陰暗處才能動著自己的小心思,細細謀劃,還沒有能夠光明正大直接對抗別人的運勢。
以卵擊石,成功碎石的幾率,無異于天方夜譚——她現(xiàn)在根本就幫不了她的秦姨!
伶舟皎終于忍不住抬手環(huán)住了自己的膝蓋,蜷縮成一團,眸底跳躍著濃郁幽暗的光彩。
那個人來了,她,該怎么辦?!
“師傅,我該怎么辦?我一想到...我,我心里就難受!”另一處院落內,廂房里,清月的眼角點點浸透出水潤,她的手,緊握成拳,神情間透著一種說不上來的隱忍之意,幾欲迸裂而出。
她的話語含糊,分明是對令她難受的事情,深感飲恨,連說都不能說出口。
一旁的清云看著清月此刻的模樣,唇瓣微動,卻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口,眼角眉梢,慢慢地被蔓延的悲涼覆蓋,整個人看起來頓時都多了些不能宣泄于口的滄桑,頹然暗沉了幾分。
此時,哪怕說什么都只是徒勞,當年的她若不是被那一樁事情毀了身子,又哪來的如今比之當初還算得是“安穩(wěn)”的日子過?
命不由己,她從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就已經被教導得很是明白!
只是,如今還勉強能護得住清月,往后...又該如何?
清云的目光落在清月的身上,清月漸漸長開了些的身形便印在她的眼里,她眼角眉梢的悲涼之意稍退,卻又平添上了許多的憂愁,滿溢,而她的心下,分明又顫栗著要形成、做出某種決定,面上卻只壓抑不露。
廂房內的氣氛壓抑沉重,常是倔著一張小臉,帶著幾分傲嬌的清月,終于把持不住,讓眼角順延著落下了淚來。
清云,只是看著她幾近無聲的哭泣,愈發(fā)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