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琴聲伴著晚風(fēng),穿過竹林,回蕩在小院的上空。
曲調(diào)悠揚(yáng),音符從弦上溢出,猶如山間泉水流瀉,發(fā)出一串串叮叮咚咚的歡快聲,聽這曲調(diào),聽這琴律,仿佛置身山林幽靜,遠(yuǎn)離塵世喧囂,容易使人產(chǎn)生離世之感,向往終日與山林清泉做伴的隱逸生活。
待一曲終了,良久,鄭緯令身邊的婢女紫煙把七弦琴收起來,正欲起身時(shí),卻忽然傳來啪、啪、啪,三聲清脆的掌聲響起,鄭緯抬頭望去,只瞧著盧衡正從竹林中走出來。
“五郎果然好雅興。”
鄭緯見了,沒有起身相迎,只輕描淡寫地道了句,“你來了?!?p> 盧衡卻渾然不在意,笑著走進(jìn)了院子,就在廊下,讓仆從搬來一張榻,放在鄭緯對面,跪坐了下來,又有仆從點(diǎn)上銅燈,火光照亮了四周,只聽盧衡贊嘆道:“聽此一曲,直教人三月不思紅塵事。”
說完,望著對面手中把一盞清酒的鄭緯,一身寬袖長袍,隨意靠在榻上,大約是喝了些許酒的緣故,只瞧著面龐上泛著紅暈,眉眼間帶著幾分醉意,明亮的燈光下,越發(fā)襯得膚白如玉,眉目如畫,擁醉傾玉山之姿,令春花秋月見羞。
一時(shí)間,盧衡只覺得生生移不開眼。
他知道鄭緯長得好看,第一回見鄭緯,就覺得他長得俊美。
爾后,恍過神來,心中暗嘆,難怪族叔盧昌道會說:原有此舅,方有此甥,如今鄭緯還未及冠,風(fēng)姿儀容,卻已如此,倘若再大些,只怕**俊秀,更勝而今。
“我自小好琴曲,這首曲子經(jīng)鄭世父彈出來后,我學(xué)了許久,一直不得其中精髓,今兒聽了五郎彈奏此曲,才悟了其中之要領(lǐng),到底是源自家學(xué),不怪乎五郎小小年紀(jì),就能通透其中,或許我們也可以秉燭夜談?!?p> 這首曲子,名《清泉吟》,是鄭緯父親鄭瀚所譜,是故,盧衡才有此一說。
鄭瀚早有學(xué)尚,以博通經(jīng)義名譽(yù)一時(shí),未及弱冠,便收到了大燕朝廷所發(fā)詔賢令,擢撥出仕為官,鄭瀚以一首《清泉吟》明志,不愿出仕,拒絕了大燕朝廷的任命。
《清泉吟》也因此名聞天下,成為許多隱逸名士喜歡的琴曲,受到士林的追捧,更使得士林中人以善彈此曲為榮。
“我彈此曲,都官尚書通音律,應(yīng)該明白其中之義?!编嵕曁ь^望了盧衡一眼,似不愿多留一般,呼了婢女紫煙過來,就欲起身。
盧衡見了,只得忙道:“我知五郎不愿見我,但此番前來,是想告訴五郎一個(gè)消息,阿大不日就要來襄國了。”
這話一出,鄭緯果然停了下來,又重新坐下來,目光灼灼,盯著盧衡看了許久,才道:“看來,都官尚書的意思,我一直都沒有猜錯(cuò),這幾日,不過是讓大人給誤導(dǎo)了?!?p> 其實(shí),因如今說話的聲音實(shí)不好聽,鄭緯是極不愿意開口。
“野奴,何必叫得這般生疏,不管如何,好歹我們也是中表兄弟?!北R衡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
這回鄭緯沒有接話,只是嘴角抿著一絲嘲諷的笑意。
盧衡出身范陽盧氏,而鄭緯的外祖母和祖母,也都是出身范陽盧氏,鄭盧兩家世代為婚,素有中表之誼。
只聽盧衡接著道:“五郎的猜測無誤,但我也沒有誤導(dǎo)五郎的意思,把五郎安居于府上,是陛下的意思,陛下雖非漢人,卻十分喜歡詞賦,自五郎那首《平城賦》傳揚(yáng)天下后,陛下便命人謄抄了一份,置于枕側(cè),日夜覽之,上次見過五郎之后,就一直希望五郎能留在趙國為官。”
說到這,微微頓了一下又道:“十三四歲任散騎從侍,無論平城還是建康的朝堂之上,比比皆是,何況陛下是真有惜才之意?!?p> “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洛陽的地盤,若我非鄭氏之子,崔氏之甥,只怕也不費(fèi)勞你家陛下如此費(fèi)心了?!?p> 盧衡沒有否認(rèn),“若五郎不是出自滎陽鄭家,我家陛下想請五郎來一趟襄國,也就不必這般大費(fèi)周章了?!?p> “哪怕我阿兄親來襄國,滎陽鄭家也不可能歸附趙國的,都官尚書就別再費(fèi)心了,如今鄭家的心思,一如當(dāng)年盧家在范陽時(shí)的心思?!痹谛问讲幻骼实那闆r下,絕不會選擇政權(quán)依附。
面對一個(gè)四分五裂的北方,鄭家十萬部曲,據(jù)守滎陽,足以保無虞了。
“但我更相信,鄭家不會愿意步入盧家當(dāng)年在范陽的后塵,喋血范陽?!北R衡說到最后時(shí),卻帶著幾分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