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城被夷為平地,三千守衛(wèi)潰敗后,鮮卑守將乙渾宇慌亂出逃,不慎墜入護(hù)城河,落水而亡,這便是震驚大燕朝堂的高平城之變。
彼時(shí),鄭綏還不知道,這件事會(huì)對(duì)五兄鄭緯的將來有多大影響。
她只知道,五兄只用了一個(gè)上午,以五千對(duì)三千,攻下了高平城,她只知道大兄鄭經(jīng)匆匆趕回來,把五兄找過去,劈頭蓋臉便是一番訓(xùn)斥,幾乎是怒不可遏,傳人遞了皮鞭。
她猶記得,她沖進(jìn)去時(shí),五兄跪在灰撲撲的地面上,身上的白袍都蒙上一層灰,卻是梗著脖子,死不認(rèn)罪,而大兄滿臉怒容,手中揚(yáng)著皮鞭,“……你還是不服是不是?虧你在平城長大,乙渾宇出身鮮卑貴族,其父祖兄長皆為當(dāng)朝顯貴,你這是自絕于大燕……”
當(dāng)大兄見到?jīng)_進(jìn)去的她時(shí),話語一頓,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到了一塊兒去了,緊繃著一張臉,格外的冷冽,鄭綏何曾見過大兄這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心中害怕極了,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恐懼。
緊接著,又見大兄望向急跟著進(jìn)帳來的守衛(wèi)侯一,厲聲喝道:“誰讓你放十娘進(jìn)來的,去領(lǐng)二十杖刑,還有跟著十娘的仆從,也全部杖刑二十?!?p> “大兄?!编嵕暱戳肃嵔椛钒椎囊粡埬?,驚忙地大喊。
哇地一聲,隨之而來的啼哭聲,響徹整個(gè)大帳。
鄭綏幾乎是腳步踉蹌地跑到五兄跟前,緊緊抱住五兄的胳膊,害怕得渾身發(fā)顫,眼淚嘩嘩直下。
五兄去攻高平城,是在聽了安叔說了他們遇到桓裕前,也曾回過一趟高平城求助,只是高平城守將乙渾宇未曾開門。
外祖母曾說,回到鄭家,自有大兄和阿嫂照顧他們,可如今大兄都要鞭打五兄……想到外祖母含淚送別,想到阿姆的死,想到這些天來的種種遭遇,想到陌生的鄭家,眼淚便如決堤的洪水般,一發(fā)不可收拾。
啼哭聲陣陣,幾乎是號(hào)啕大哭。
一旁的鄭經(jīng)見此情景,登時(shí)有些慌了手腳,實(shí)在不記得家中哪個(gè)姐妹這樣哭過,只瞧著鄭緯伸手抱住鄭綏,一邊替鄭綏拭眼淚,一邊替輕聲哄道:“不怕,大兄只是嚇唬人的,熙熙不怕?!?p> “走……走,我們回……回平城……不待這兒,回平城。”鄭綏一邊哭一邊抽氣道,就要拉著鄭緯起身。
鄭經(jīng)聽此,心頭一嘆,見無論五弟怎么哄,熙熙依舊嗚咽不已,哭聲不停,看著眼前一雙弟妹,遂道:“我去處理后面的事,阿奴,你好好哄哄熙熙?!?p> 語氣不自覺地緩和了許多。
鄭經(jīng)出了大帳,望著跟出來的守衛(wèi)侯一,微微一遲疑,才道:“十娘身邊的人,二十杖刑就免了?!闭f完,見侯一忙地應(yīng)一聲,聲音帶著幾分輕快,鄭經(jīng)不由看了他一眼,神色一頓,“你的一棍都不能少,回到滎陽后,自己去溫翁那里領(lǐng)刑。
“唯?!焙钜宦犞罄烧Z氣嚴(yán)肅了許,不由忙地高聲應(yīng)答。
“高平城如今怎么樣了?”
“回稟大郎,城中死傷兵士及百姓,已全部掩埋,宗大郎將城內(nèi)五千百姓全部聚集到了南城門,建議遷至別處安居,說是高平城如今不能再住人?!焙钜环A完,才又回道:“方才溫主薄讓人過來傳話,已按照大郎吩咐寫了三封信函,分別派人急送往滎陽、晉陽和平城,還留下話,大郎事完后,去一趟他那兒。”
鄭經(jīng)聽了,輕輕嗯了一聲,往高平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滿臉無奈,伸手捏了捏眉心,盡是疲憊,自今早得到消息,震驚之后,卻是馬不停蹄地往這兒趕,終竟是遲了一步。
他來時(shí),鄭緯已攻下高平城,拆平了高平城的城墻。
而那時(shí),溫翁讓鄭緯給捆綁在帳中。
鄭經(jīng)舉步往溫翁帳中走去。
且說大帳中,自鄭經(jīng)離去后,鄭緯便抱著鄭綏起了身,放到后面的榻上坐下,細(xì)聲哄著鄭綏,許久,聲音才漸漸低起來,鄭便喊人打了水進(jìn)來,替鄭綏洗臉。
鄭緯哄道:“別哭了,都快成花臉貓了?!?p> 鄭綏聽了,微微撅著嘴,還有意在鄭緯的袍子上蹭了幾下。
鄭緯不由伸手輕輕捏了下鄭綏的鼻子,“這還說不得了,在我面前橫成這樣,看來惡人還需惡人磨,剛才在在大兄面前,是誰害怕得哭鼻子。”
“不許說”鄭綏哼了哼,還不停地抽氣著。
鄭緯笑著搖頭,又讓仆從打了盆熱水來,自己稍稍收拾一番,才坐到榻上。
鄭綏忙地坐過去,抱著鄭緯的胳膊,“阿兄,我們回平城好不好?”
鄭緯神情一滯,低頭,瞧著鄭綏睜著一雙通紅的大眼,眼中盡是期盼,心頭只覺得微酸,其實(shí),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妹妹是不愿意離開平城離開外祖母的,甚至,從小時(shí)起,聽外祖母的意思,也是不會(huì)讓妹妹回滎陽,鄭崔兩家原就有再結(jié)姻的意愿,這也是當(dāng)年,外祖母接他和妹妹去平城時(shí),兩家就說好了的。
只是不知道這次為什么,這么急,這么匆忙,外祖父和阿舅執(zhí)意送他和妹妹回滎陽。
不僅是他,還有妹妹也跟他一塊回來。
鄭緯雖極不愿意拂了妹妹的期盼,卻還是直白言道:“熙熙,若阿兄說,阿兄這一輩子都回不了平城了,熙熙還要回平城嗎?”
鄭緯這會(huì)子徹底冷靜下來,也明白大兄的話,有幾分道理,既然滎陽鄭家已投附鮮卑朝廷,他此舉,無異于舉火**,自絕于平城朝堂,乙渾宇是死在他的箭下,此生,他必不會(huì)見容于鮮卑人的政權(quán)。
鄭綏忙地?fù)u頭,“阿兄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p> 鄭緯聽了這話,心頭一松,卻又聽鄭綏道:“是不是因?yàn)槟莻€(gè)鮮卑人乙渾宇?!狈讲艣_進(jìn)來時(shí),雖害怕,但大兄的話,她還是聽到了一些。
鄭緯嗯了一聲,伸手抱住鄭綏,“熙熙以后別再提回平城的事了?!?p> 鄭綏靠在鄭緯懷里,低頭沒說話,良久,才又道:“可我還是會(huì)想回平城的,想外祖母……”一邊說,一邊掰著手指數(shù)著在平城的親眷,外祖父、阿舅、舅母、表兄……
鄭緯只覺得眼睛澀澀的,遂抱緊鄭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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