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勤園西閣,燈火明亮,鄭綏伏在書案前,手握著筆在絹紙上寫畫,已完成沉浸于絹紙上的那幅圖畫中,神情專注而認真,達到忘我的境界,采茯和杜衡侍立在側(cè),兩人同樣神情肅然,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出奇的安靜。
有夜風吹來,透過半掩的窗戶,跑進屋子,吹得燭火猛地直往上竄,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案前上有幾張用鎮(zhèn)紙壓著的絹畫,掀起了一角。
杜衡轉(zhuǎn)頭看了眼外面,中庭亮著幾盞明燈,樹葉被吹得呼啦啦直作響,行走的仆從很少,約莫是要變天了,自午后始,天氣一直陰沉沉的,烏云壓得很低很低,只是雨遲遲未落下,走到窗臺邊上,欲闔上半開的窗扇,眼前突然一亮,照得如此白晝,一道閃電從云端傾泄而下,緊接著便聽到一聲轟隆隆的雷聲,直壓屋頂,震耳欲聾。
“別關(guān)?!倍藕獾氖謩傆|及窗扇,就聽到鄭綏的說話聲,因許久未說話,這一開口,聲音顯得有些嘶啞,中午的時候,李氏帶著鄭綏從守靜園里出來,鄭綏便進西閣畫起了《升天圖》,不言不語,李氏很是擔心,只是鄭綏直說自己沒事,就一門心思撲在案幾前,李氏在旁守了好一會兒,方離去。
用晚膳的時候,鄭綏瞧見大兄和五兄都沒過來,并未開口多問一句,只是用完晚膳,又進了西閣,李氏勸都勸不住。
杜衡回頭,鄭綏不知何時已放下了筆,離開書案來到窗臺邊上,人剛及窗臺高,手趴扶著窗臺才能看到外面,仰頭,天際漆黑漆黑一片,風很大很大,從臉上吹過,拂亂了額前的流海,“采茯姐姐,是不是要下雨了?”
又是一陣轟隆隆的雷聲,滾滾而過,完全蓋壓住說話聲,正在此刻,西閣的竹簾挑了起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進來的不是別人,是大嫂李氏。
李氏習慣性地往書案前看了一眼,爾后是目光搜尋了一圈,瞧著鄭綏站在窗戶旁,忙地喚了聲熙熙,快步走了過去。
“阿嫂?!编嵔椇傲艘宦?,就著大嫂蹲下身,撲到大嫂懷里。
李氏抱著鄭綏圓乎乎的身子,手輕撫拍鄭綏的后背,“不怕的,只是打雷而已,阿嫂過來了,有阿嫂陪著你?!?p> “我不怕雷。”鄭綏手攬著大嫂的脖子,頭從大嫂懷里伸出來,搖了搖兩下,目光很清明。
李氏見了,終于松了一口氣,伸手摩挲了下鄭綏的頭頂,抱起鄭綏,她中午抱著鄭綏從守靜園出來,瞧著鄭綏不言不語眼帶茫然的樣子,她是真嚇了一跳,后來鄭綏一直待在西閣,悶頭作畫,李氏始終懸著一顆心,卻也不敢打擾她。
李氏抱著鄭綏出了西閣,“熙熙,今晚別回去了,留下來陪阿嫂。”她實在有些不放心。
鄭綏輕嗯了一聲,靠在大嫂的肩頭,廊下的燈籠讓風吹得東搖西晃的,昏黃的燈火明暗不定,秋風涼意生,生生讓人打了個寒顫,鄭綏在李氏懷里微微卷縮著身子,李氏抱著她的手緊了幾分,很快就進了屋子。
“阿嫂,外面是不是已經(jīng)下了雨?”鄭綏似在聽到稀稀落落的聲響,只是很輕微,伸手拉了拉阿嫂的衣袖。
“是已經(jīng)開始下雨了,瞧著這雨勢應(yīng)該還不小,今夜只怕要下一夜……”
“阿姆?!崩钍厦Φ貑玖艘宦?,卻已阻止不及,李嫗的話已說了出來,李氏只覺得頭痛,“阿姆,你先下去吧?!?p> 說完,又吩咐仆婦打水進來,給鄭綏梳洗。
李氏把鄭綏放到矮榻上,鄭綏坐好,卻仍舊趴靠在李氏懷里,“阿嫂,阿兄還沒回來,我們?nèi)ヒ惶耸仂o園好不好?”中午大嫂帶她離開的時候,大兄跪在守靜園的中庭。
聽聞婁先生病逝的消息,她原是要回守勤園找阿嫂的,只是二兄卻帶著她去了守靜園。
一進中庭,就聽到大兄和阿耶的爭吵聲,阿耶直罵大兄不孝,二兄見此,急著要帶著鄭綏離開,只是剛轉(zhuǎn)身,就碰到從屋子里讓阿耶吼著滾出來的大兄。
猶記得,當時大兄一臉鐵青,情緒很激動,甫一見到他們,望向二兄的目光格外的冷漠甚至噬人,沒有一絲遮掩,然后,就在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力推了二兄一把,伸手抱起鄭綏,聲音中帶著強烈的喝斥與警告,“以后,你給我離熙熙遠點?!?p> 大兄勃然變色,情緒已經(jīng)完全失控,與平日相比,判若兩人。
鄭綏頓時完全蒙住了,整個人靠在大兄懷里,有些暈頭轉(zhuǎn)向,卻依舊聽到接下來的話,“若非汝,阿娘焉能早亡,使五郎與我年少失恃,十娘甫一出生便無母,而二……”
“鄭經(jīng),你是不是瘋魔了,還不趕緊給我閉嘴?!币宦暸?,猶如雷霆,從屋子里傳出來,打斷了大兄的話,阿耶如同一陣風一般,從屋子沖了出來。
阿耶的神情也很不好,臉色一片慘白,眼里怒氣騰騰,肩膀顫抖得厲害,連呼吸都有些不暢,手扶著門框,若不是旁邊有蒼叟撐住,定然會倒下,聽到二兄喚了聲阿耶,已急急沖過去,扶住阿耶。
鄭綏晃過神來,喊了聲阿耶,掙扎著要下去,轉(zhuǎn)頭懇求大兄,孰料,大兄眼眶紅紅的,目光中似有淚光中閃過,碰上她的目光,卻是偏頭避開了。
鄭瀚聽到熙熙的那聲叫喚聲,才注意了鄭綏也在,微微闔上了眼,似在強行控制情緒,好不會兒,才開口,語氣很緩慢,聲音很低沉,“鄭經(jīng),你給我記住,不關(guān)阿寄的事,哪怕你要遷怒,遷怒阿耶即可。”說著,伸手指了指了中庭,“去,去給我跪著,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起來?!?p> 說完,又想鄭綏還在,忙喝道:“十三娘呢,她是怎么照看熙熙的?”
只聽二兄忙道:“阿耶,上午我和熙熙去了一趟祖姑姑的那兒?!?p> 大兄放下鄭綏,一聲冷笑,“關(guān)十三娘什么事?阿耶您這才是真正的遷怒?!闭f著,走到中庭,直挺挺地跪了下來,抿著嘴滿臉的倔強,神情中帶著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