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鄭紛一回到飯廳,就瞧著小崔氏跽坐在食案前,案幾上的餐具和肴饌不曾動過,一見她過來,喊了聲阿和,神情很是不安。
鄭紛在對面的食案前跽坐下來,對著小崔氏一笑,“阿娘,我們先用午食。”吩咐仆從端上正餐。
小崔氏輕嗯了一聲,伸手拿起食勺,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抬頭望向?qū)γ娴泥嵓?,臉上的表情盡是小心翼翼,“阿和,這樣妥嗎?”把他們晾在那兒。
“沒事的,他們原就是找個地方坐坐,估計(jì)阿耶那兒一時半會還散不了,我已令阿姆備了些點(diǎn)心茶水放在西暖閣。”
鄭紛知曉阿娘心中的忐忑,遂寬慰著阿娘的心。
聽了這話,小崔氏遲疑了一下,既然園子里一時半會散不了,現(xiàn)又是飯點(diǎn),“要不讓他們在這用午膳?”
鄭紛抬頭望了阿娘一眼,“那阿娘覺得,他們會愿意和阿娘一室共食嗎?”這話她原本不想說的。
小崔氏的臉色頓時灰敗,嚅囁道:“這倒也是?!闭f著拿起食勺,低頭用餐。
鄭紛見了,不后悔說出這樣的話,卻是心疼,垂著頭,不忍看小崔氏眼中的黯然。
這就是婢生女的悲哀,哪怕都扶正十年了,依舊難改這份浸透在骨子里的卑微,從來沒有身為正頭娘子的自尊和自覺,怎么都扶不起來。
阿娘生母原只是崔府中的婢女,后來偶然的機(jī)會生下阿娘,阿娘并未在崔府中排序,從小便隨母為奴籍,直到主母盧氏為大娘子挑選陪嫁的媵妾,因阿娘母女的安分,又瞧著阿娘性子懦弱,方選了阿娘,讓阿娘在崔府中序了齒,這才有了正式的身份。
而那時,阿娘都已經(jīng)十歲了。
崔府的大娘子便是鄭綏兄妹的生母,她逝去的嫡母。
十年奴婢,十年側(cè)室,已讓她阿娘習(xí)慣了卑微和躬身,習(xí)慣了小心和謹(jǐn)慎。
腰彎了這么長時間,便再也無法挺直了。
想起這些,鄭紛只覺得眼睛有些澀,或許,阿娘這樣的性子,便正是外祖母盧氏所需要的,不然,當(dāng)年盧氏來滎陽,也不會一力主張把阿娘扶正。
鄭紛已許久不再去想這些事情了,她只想著,她已是鄭家的嫡女,她已訂親,是給人做正頭娘子,不是做側(cè)室,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如今驀地一想起,心中還是難受,這頓飯,鄭紛吃得有些食不下咽。
同樣,食不下咽的還有鄭綏。
和二兄五兄在西暖閣坐有兩刻鐘左右,就有僮仆過來傳話,讓他們回園子,說是大郎和崔大郎已經(jīng)離去了。
一進(jìn)起居室的門,鄭綏第一眼看到阿耶,就覺得阿耶似瘦了許多,因屋子里鋪有地炕,身上只著一件單衣,單衣穿在身上空蕩蕩的,完全無法撐起那件衣裳,再仔細(xì)瞧去,臉色煞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唯有那雙眼睛湛亮有神。
瞧著他們進(jìn)來,哪怕臉上帶著笑意,也能察覺到幾分僵硬。
行禮請安后,大抵三人都覺察到阿耶心情不好,連著鄭綸都沒有多話,分案而坐,傳了正餐,一頓飯吃下來,食不知味。
鄭綏和往常一樣,坐在阿耶身側(cè),瞧著阿耶吃得不多,又瞧著阿耶身體瘦得厲害,這才近二十天不見,想起這些天以來,阿耶每日都是與五石散為伍,便把阿耶身體不好的禍源,歸于五石散。
想起阿舅的話,果然,阿舅說得沒錯,五石散就是**。
當(dāng)下,心里便琢磨著怎么勸服阿耶不服食。
自前次,她從五兄那兒也得知,五石散在平城還好,一到中州,世家大族子弟,以服食五石散為時尚,誰家中若沒幾個服食的人,那才是怪事,聚會宴會,更是必是不缺。
這讓鄭綏很糾結(jié),特別是五兄說起這話,還一臉的崇尚。
一頓飯?jiān)诔翋炛羞^去,阿耶先是問起他們?nèi)说墓φn,爾后才是交待事情。
“過兩日,你們姑母要回來了,這路上正逢大雪,阿寄明兒帶些人馬去一趟山陽那兒迎接?!闭f著,抬頭望著二郎鄭綸。
鄭綸忙地應(yīng)了聲唯,卻是有幾分激動地低垂著頭,望著地面。
卻聽一旁的鄭緯笑道:“這幾日,十八從叔出門了,我也不用去學(xué)里,不如我陪二兄一起去山陽地界迎接姑母。”
只見鄭瀚擺了擺手,“外面冷得厲害,實(shí)在不適宜出門,有二郎去就好了,到時候多帶些人?!?p> 聽阿耶這樣說,鄭緯也沒再多說什么。
鄭瀚又交待了鄭綸幾句話,再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身側(cè)的鄭綏不見人影,剛喊了聲熙熙,便聽到呯地一聲響,爾后是東西滾落的聲音。
父子三人順著聲音回頭望向,頓時是嚇了一跳,博物架上面幾格,搖搖欲墜,格子里放置的都是些花瓶及青銅等之類器皿,眼看著就要從鄭綏頭上掉落下來,偏鄭綏似嚇傻了一般,手握著一塊從博物架上抽下來的木板,動都不動,鄭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及勢跑了過去,把站在矮幾上身子倚靠在博物架上的鄭綏抱了下來,趕緊忙旁邊閃躲。
呯呯地幾聲連環(huán)響,擺在最上面的那幾格上的物什全部掉了下來,嘩嘩啦啦滾落了一地。有些還碎了,而鄭瀚和鄭綸兩張臉都已嚇得慘白。
良久,等聲音停了,回過神來,鄭綏看著滿地兒狼藉,也意識到闖禍,她原本只是要拿博物架上面那尊石像后面的匣子,不想阿耶突然喚她一聲,她嚇了一跳,手下急,便推錯了一塊博物架上的活板。
所幸方才動作快,也所幸不是整架博物架倒塌下來。
鄭瀚已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鄭綏跟前,一把從鄭緯懷里拉過鄭綏,“熙熙,你知不知道方才嚇?biāo)腊⒁恕!崩嵔椀氖侄贾共蛔〉仡澏丁?p> “兒不孝?!编嵔椙浦⒁@會子,嘴唇都嚇白了,眼睛上下打量十分著緊地瞧著她,忙地要跪下身,只是剛屈膝,就讓阿耶給攔住,“你剛才要拿什么東西?以后不可再這么攀高了,要拿什么東西,叫幾個僮仆進(jìn)來幫你就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