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貝露丹蒂。
當(dāng)貝莉卡的眼前重新亮了起來，她呆住了，目光緊緊地鎖在端坐在鏡子里的貝露丹蒂身上。
還是那樣一本正經(jīng)，坐得一絲不茍，仿佛一尊雕像，不同的，只是在漫天淡雅的流光映照中，多了些色彩。
當(dāng)她拉著米耶的手從那漆黑的鏡子中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無數(shù)個這樣的鏡子。
到處都是貝露丹蒂，淡紫色長發(fā)、淡藍(lán)色雙瞳、雪白羽翼，幾十米高的穹頂，廣闊如廣場的大廳，沒有支撐的柱子，呈現(xiàn)著完美的半圓形，鏡子的周圍繪著各種鳥獸以及穿著古代服飾的人，每個人的表情，都無比嚴(yán)肅。他們在進(jìn)行著復(fù)雜的儀式，為了祭拜他們信仰的女神。
這里靜得就像葬禮。
“……哪個是真的？”貝莉卡的聲音有些發(fā)虛，她忽然感覺像是來到了神壇，無數(shù)的眼睛看著她，好似要把她當(dāng)做祭品，她用力地拽著米耶的手，那手上的柔和與溫暖讓她不至于恐懼得昏倒在地。
“這個，貝露丹蒂……”米耶懵了，每一個貝露丹蒂都跟真的一模一樣，似乎下一秒鐘就會從鏡子里走出來，但每一個，都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動靜，卻讓人不寒而栗，仿佛那眼里的光在凝視著每一個人，看透了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
米耶求助般地看向吉亞的后背，吉亞來過這里，在一萬年前那場戰(zhàn)爭中，他讓這個地方，從世界上徹底消失。吉亞低頭看了一眼繪著璀璨繁星的地板，劍尖一挑，一束黑色光芒猛然擊向穹頂中央的鉆型紅色水晶——
啪地一聲，緊接著是轟然巨響，仿佛無數(shù)驚雷炸響在頭頂上方。貝莉卡立刻捂住耳朵，覺得整個大廳都爆炸了！連續(xù)的碎裂聲，無數(shù)鏡子像是受到了來自內(nèi)部沖擊，如晶瑩的雪花般碎成粉末飛了出去，米耶趕忙抱住貝莉卡向后跳了一步，同時出現(xiàn)的金色光圈將兩人籠罩其中，不允許一絲塵埃傷害到她們。
“吉亞！你——”
她喊道，但是聲音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看著地板中心騰起耀眼的紅光，好似黃昏突然降臨，紅光稍稍消散，一個幻覺般飄渺的影子浮在半空中，雪白色羽翼，輕輕揚起，在夕陽一般的顏色里如此絢麗。
那是高高在上的命運，俯瞰著無盡星辰演繹著萬物的悲歡離合，冰冷卻精致到極點的臉龐，毫無情感，瞳孔中的藍(lán)，像水波蕩漾，鋪展著悠遠(yuǎn)的寂靜。
淡金色長裙，無風(fēng)中翩翩起舞，腰上、肩上、手臂上和脖子上的華貴純金裝飾完全對稱，連刻紋都一絲不茍地一致。額頭上戴著象征權(quán)力的額環(huán)，她就是這里的主人，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經(jīng)過仔細(xì)的推敲，世界上不會有誰比她還要嚴(yán)謹(jǐn)還要高貴。她看著闖入這里的人，沒有一絲笑容或者其它的表情，仿佛那只是她的客人，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即使是世界末日。
強(qiáng)大的魄力令貝莉卡猛然抬起頭。
那就是她在噩夢中見到的貝露丹蒂??！只是遠(yuǎn)比夢要真實的多。即使她還離得挺遠(yuǎn)，貝莉卡還是有種完全被看透的感覺。她不是雪莉兒，僅僅是貝露丹蒂而已，怎么會這樣？
貝莉卡忽然心里一慌，雪莉兒去哪了？貝露丹蒂不是占據(jù)了雪莉兒的身體么？為什么雪莉兒不見了？
“你好，貝露丹蒂?！奔獊喌穆曇粝袷亲匝宰哉Z，“你還是躲在這里，跟以前一樣，呵，就算是遵守‘規(guī)則’也太死板了吧?！?p> “‘規(guī)則’是必須遵守的，倒是你，再一次破壞了‘規(guī)則’呢?！必惵兜さ俚穆曇羲坪踉谛Γ梢廊粵]有笑的表情，“你還能再次戰(zhàn)勝我么？在我所掌握的世界中？”
“試試就知道了?！?p> 然而，兩人似乎還沒有開戰(zhàn)的意思，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竄了過去，貝莉卡猛地推開米耶的手，跑向了貝露丹蒂。突如其來的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告訴我雪莉兒去哪了——”她剛喊出聲，那女神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視野瞬間被耀眼的紅光充斥，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甚至沒有來得及感覺到迎面而來的魔法光線灼燒的痛苦，脖子突然被勒住了。
紅光還未消失，貝莉卡似乎瞥見死貓的臉上閃過痛苦的表情。痛覺來得有點晚，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抱住了，一只胳膊纏在她脖子上，令她無法動彈。
“咳……”她費力地咳了一聲，聽見貝露丹蒂的聲音仿佛從遙遠(yuǎn)的曠野傳來。
“你這是做什么？只懂得死亡與殺戮的你也會保護(hù)人類？”
平靜得不帶一絲起伏的聲音，是貝露丹蒂。她連驚訝都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
貝莉卡費力地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是死貓勒著她，不由地惱火起來。她拼命扯著死貓的袖子，然而那家伙似乎根本沒有感覺。
“原來是這樣，保護(hù)的，是封印的本體嗎？”那個聲音忽然間又飄遠(yuǎn)了，整個大廳充滿了回聲。
“哼，果然?！彼镭埐恢朗浅靶€是在嘆氣，“看好你的琥珀珠?！彼屏素惱蚩ㄒ幌?，貝莉卡像個玩偶似的飛進(jìn)了米耶的光環(huán)中，米耶居然還在發(fā)呆，半餉都沒有回過神。一切發(fā)生的太快，只是一眨眼而已。前方的人影漂亮地回身一轉(zhuǎn)，蒼白的劍光將一片鮮紅劈開。
一道黑影似離弦之箭一般刺向穹頂，快得看不清他的動作。一面鏡框，整齊地裂成兩半，可它之后的墻壁卻好像根本不是墻壁，紋絲不動，只是在上面留下一道殘留的亮光。
然后，吉亞與貝露丹蒂的身影全都消失了。漫天都是燦爛的光芒，像是有人突然間把整個太陽塞進(jìn)了這個空間！
米耶忽然怔了一下，感覺到了什么，她周身所有的金色光芒瞬間涌向正上方，兩對薄薄的金色翅膀，溫柔地抵住了沖擊而下的紅色長矛，那由光束組成的長矛。
她皺了下眉頭，抱住貝莉卡就往入口的地方跑，然而，入口早已不見，她只能退到離那墻壁半步的地方。
“貝露丹蒂！”她轉(zhuǎn)向自己左側(cè)，眼神閃爍著，動了下嘴唇卻終是什么都沒說，那張平靜的面孔緩緩的蠕動著嘴唇。
“你也是……”
唰！無比清晰的動作，蒼白色長劍劃向她的脖頸，直接而且致命，一道貝露丹蒂的殘影被長劍經(jīng)過的軌跡吸了進(jìn)入，像是水快速地滲入一個裂縫。貝莉卡只能看見吉亞的影子在她們面前停了一瞬間，然后再次飛了出去。
這一次，他刺破了這空間里的太陽！
強(qiáng)光在反復(fù)閃爍，貝莉卡的頭頓時痛了起來，好似深處閃電中間，根本就分辨不出那兩位的戰(zhàn)斗情況，米耶卻死死盯住了那光的變幻，手指微微顫抖。
她能在這光芒中看見東西，但她追不上吉亞的動作。她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擔(dān)心，是吉亞、是貝露丹蒂、還是貝莉卡。貝露丹蒂這么快就發(fā)覺了，趴在她懷里的人類女孩，就是封印的本體啊……她已經(jīng)和神之封印融合在一起了……
一個個鏡框流星般墜落，它們在空氣里燃燒，留下無人發(fā)覺的輝煌。貝露丹蒂的身影像是虛幻的，總是有一些消失，有一些瞬間浮現(xiàn)。每一處，似乎都留下了她優(yōu)雅的身姿如鋪天蓋地的紅，她舞動著紅光聚成的長矛，就像舞動她那柄制裁的權(quán)杖。
直到那光芒突然暗了下去。
太陽化作了零碎的光華，安靜地，沉沒，是夕陽走完了它最后的旅程。遙遠(yuǎn)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抹她的微笑。米耶知道貝露丹蒂很少露出笑容，不由地心里一涼。
“知道這里隱藏著的‘秩序’是什么嗎？”貝露丹蒂淡淡地說著，“是永恒的時光。沒有過去、沒有未來?！?p> “嗯，那又怎樣？”吉亞的動作居然也慢了下來，他輕巧地站在半空中，就在貝露丹蒂跟前。
“所以一切都是必然，所有結(jié)果，都早已決定，不會改變?！必惵兜さ僖廊辉谛?。
“你知道結(jié)局?！奔獊嘃c了下頭，“為什么還做這種無意義的事？”
“呵呵，我只是想看一眼被詛咒的你，看來，你還是想不起來呢……”
貝露丹蒂的笑聲，突然被整個空間放大了，像是腳下無數(shù)繁星都在重復(fù)著貝露丹蒂的笑聲，貝莉卡用力地堵上耳朵，可那笑聲直鉆入她心底，那是濃濃的恨意。
米耶的手瞬間冰涼。
“我想不起來什么？”吉亞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么？”
“不，不要……”米耶打起了寒戰(zhàn)，腳步卻挪都挪不動，“不要……貝露丹蒂……”
“結(jié)果還是一樣吧，即使我在這里定下了‘規(guī)則’，也逃不出既定的命運。”貝露丹蒂卻止住了笑，她傲然地昂起頭，白色翅膀靜悄悄垂在地上，白皙的手掌下，紅霧輕輕飄浮。
“因為你沒有限制我的力量。”吉亞說，看著貝露丹蒂的身影像浮云般緩緩下落，“剛才的話，不解釋么？”
“不應(yīng)該是我來解釋呢，而且，你不會真的想知道?！必惵兜さ俚哪_尖點在了地上，紅色霧氣，暈染著她的全身，“這個幻境要消失了?！?p> “嗯，你又輸了?！奔獊喺f。
“最后……”貝露丹蒂微微一笑，忽然間，鮮紅色羽毛旋轉(zhuǎn)著沖上了天空，貝莉卡呆呆地凝視著這絕美的畫面，那雪白羽毛全都變成紅色，像是帶走了貝露丹蒂的生命。
然后，一個平靜的、卻令人憐惜的熟悉的聲音傳進(jìn)她耳朵里。
“貝莉卡，不救我嗎？”
她瞪大眼睛，遠(yuǎn)方，是雪莉兒那張微笑的臉，在她伸出雙手都無法觸及的地方。啪嗒一聲，鮮紅的血滴砸在了緩緩裂開的地板，吉亞抽出刺入雪莉兒心口的長劍，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沒有回頭。
那一刻，世界崩塌了。眼前的一切，像蒲公英一樣，飛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