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這一面，期盼了千年

　　馬謖清了請嗓子，笑瞇瞇說道：“在我川中民間，有這么一則笑話：說魏主曹叡與四位顧命大臣同乘一船出游，船行到大河中間，忽然開始漏水下沉?！?p>　　“場面萬分危急，此時必須要有人肯犧牲自己，跳下船去，才能保住曹叡不被淹死。”

　　“這個時候，你曹真勇敢地站了出來，喊了聲‘為了曹家霸業(yè)……’，然后跳了出去?！?p>　　“大船下墜暫緩，所有人都松了口氣，交口夸贊你真乃曹家良將、魏之忠臣！”

　　“但過了一會兒，漏水更多，下墜趨勢再次加快，必須再跳出一人，減輕船上份量?！?p>　　“于是，曹休無奈，喊了句‘為了天下百姓……’，跳了出去，大船沉沒之勢暫緩。”

　　“但是，暫緩了一會兒又不行了，船繼續(xù)下沉。陳群猶豫半晌，喊著‘為了忠貞名節(jié)……’，也跳了下去。”

　　“大船并沒有穩(wěn)多久，很快又開始吃水，這時船上只剩兩人，曹叡和司馬懿?！?p>　　“司馬懿騰地站起，義正言辭地大喊一聲“為了大魏江山！”

　　“說著就把曹叡扔出去了?！?p>　　“哈哈哈……”

　　方一說完，馬謖便朗聲大笑，轉(zhuǎn)身回了山頂。

　　山下，陳倉道中，數(shù)萬魏軍面面相覷，幾萬頭霧水，完全不知這個笑話的笑點在何處。

　　曹真卻愣在原地，久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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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三天過去。

　　這日午后，一名灰頭灰臉的魏兵連滾帶爬從南邊狂奔過來，沖進曹真帥營，驚慌失措地稟道：“大…大…大都督，諸葛亮親率十五萬大軍殺來，曹爽公子不敵，率殘軍退入狹道，走了！”

　　“什么？！！”

　　曹真大驚而起，反復確認過后，仍然難以接受曹爽拋棄了他這個父親的事實。

　　也就是說，現(xiàn)在他和七萬大軍被堵在了陳倉道中，進退不能。

　　如此局面，令曹真又驚又怒，氣不打一處來。

　　那可是三萬精銳兵馬，不是三萬頭豬！

　　這三萬兵馬只要扼守住隘口，堅守陣地，別說諸葛亮有十五萬大兵，縱有一百五十萬人，也休想過來！

　　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曹真不理解，也無法理解。

　　經(jīng)過報信兵士斷斷續(xù)續(xù)闡述，他很快知道了此戰(zhàn)詳細過程。

　　三日前，諸葛亮親率大軍從漢中火速北上，意圖夾擊魏軍，方奔至狹道口，便與曹爽三萬大軍迎頭撞上。

　　曹爽原本是打算據(jù)守要道的。

　　第一天和第二天，他也是這么做的。

　　任憑蜀將各種挑戰(zhàn)罵街，問候曹家十八代祖宗，在杜襲的殷殷勸說下，曹爽忍住了率軍出擊的沖動。

　　杜襲說：“兩軍陣前，被問候一下祖宗很正常。”

　　“曹家先祖?zhèn)兌家讶胪翞榘?，也聽不到?！?p>　　曹爽一想也是，反正蜀將沒有罵他本人，他受得住。

　　但沒想到，第三日，蜀將王平（原是魏將）在兵器上掛了一件女人衣服，于兩軍陣前大肆羞辱曹爽，說他是“女人”、“懦夫”、“曹家之恥辱”、“魏武帝之孬孫”。

　　曹爽當場失控，大喊“背主之賊辱我太甚！”紅著眼，提兵沖了出去。

　　然后就被諸葛亮打的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狹道隘口也隨之被諸葛亮控制住。

　　曹爽這一敗，導致魏軍原本嚴絲合縫的防守陣型出現(xiàn)了漏洞，當場被諸葛亮包了餃子。

　　這樣的窘境，在曹真數(shù)十年的戎馬生涯中，還是頭一遭遇到。

　　各營武將聞訊，急匆匆自各處匯聚來，集結(jié)在帳內(nèi)，神態(tài)焦急。

　　曹真仰天長嘆，沉吟不語。

　　片刻之后，曹真問道：“現(xiàn)下各營兵士情況如何？”

　　有一將應聲出列，回話道：“情況不太妙，各營聞知大軍被困，兵士騷動難平。末將已分撥親衛(wèi)四下巡查、安撫將士，務使士卒們情緒穩(wěn)定?！?p>　　說話之人身高頭大、臂長肩寬、虬髯闊面、相貌威嚴。乃是是隴西人，鎮(zhèn)軍將軍王雙、有萬夫不當之勇。

　　王雙是魏軍中數(shù)得著的善戰(zhàn)名將，素來作戰(zhàn)勇猛。曹真深喜其勇，此番出兵，特意令他隨軍左右，督領(lǐng)眾將，并具體負責各營將佐一切非軍事調(diào)動。

　　曹真凝視著王雙，點點頭：“子全，可有妙策拒敵？”

　　見曹真說話語調(diào)鎮(zhèn)定平和，聽不出其中有驚慌的意味，營中諸將逐漸安下心來。

　　但王雙卻敏銳地察覺到，大都督額頭隱約見汗，立即拱手道：“蜀軍已占住狹道出口，我軍猶如困獸，此地已不可久留。不若差一善戰(zhàn)之將斷后，擋住南來之蜀兵，再令大軍分散成若干股，翻山越嶺還歸關(guān)中，之后再從長計議?！?p>　　“末將不才，愿領(lǐng)兵五千斷后！”

　　“子全！”曹真重重地拍了一下王雙的肩膀，心下大為感動。轉(zhuǎn)過頭，環(huán)顧眾將，吩咐道：

　　“各部將領(lǐng)，速速分兵尋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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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shù)萬大軍翻山越嶺的場面，到底有多壯觀？以前的馬謖不知道。

　　現(xiàn)在他知道了。

　　他眼睜睜看著魏軍如螞蟻般，分成一股股攀山而上，越嶺而去，卻束手無策。

　　因為魏兵并沒有從他據(jù)守這一面山峰跑路，而是選擇從山道對面的山上越獄。

　　這就沒有辦法了。

　　馬謖趴在山上捶胸頓足，大叫可惜，同時又暗暗贊嘆曹真果斷。

　　情見勢危，當即就撤，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不得不說，曹真是明智的。

　　在戰(zhàn)場上，當一方被另一方包了餃子的時候，戰(zhàn)爭的性質(zhì)就變了。

　　從勢均力敵變成單方面的困殺。

　　數(shù)萬魏軍動作很利索，只用了一個下午，便逃出生天。

　　王雙也沒有在山道上逗留多久，便趕在諸葛亮大軍殺到之前，帶著一小撮親衛(wèi)翻山越嶺而去，將五千魏兵中的大部分都留在了原地。

　　成了蜀軍俘虜。

　　直到遠遠地看到諸葛亮的大旗和木車，馬謖懸了幾天的心才緩緩平定下來，遂率眾立于當?shù)烙印?p>　　木車沿著山道，緩緩駛來。

　　馬謖不等車停穩(wěn)，便撲了過去，躬身請道：“罪將馬謖，參見丞相。”

　　諸葛亮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一一環(huán)顧此次參與奇襲的眾人，目露贊賞之色，而后令大軍扎營當?shù)?，生火做飯，犒賞三軍將士。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先算功勞，后問罪責。

　　這是諸葛亮定下的規(guī)矩。

　　任何人都不例外，包括丞相本人。

　　所以馬謖一看丞相的臉色，就知道自己“擅自出軍奇襲”的事還沒過去。

　　諸葛亮也絕對不會容許，蜀漢軍中出現(xiàn)一個不受控制的異類，時不時地弄出一個幺蛾子。

　　得趕在丞相問責之前，打一打感情牌……

　　如是想著，馬謖趁著夜色，摸進了諸葛亮的帥帳。

　　營帳里，昏黃的油燈一閃一閃。諸葛亮正在伏案批閱軍機。

　　見眼前燭火劇烈竄動了一下，諸葛亮微微一笑，從公務中直起身來，淡淡說道：

　　“幼常，你來了?！?p>　　馬謖一驚，頓住身形：“您知道我會來？”

　　諸葛亮緩緩轉(zhuǎn)頭望過來：“略知一二?！?p>　　馬謖立在門口，腳步有些遲疑：“看來我不應該來?！?p>　　諸葛亮微微一笑：“可你還是來了?！?p>　　“……”

　　頂著諸葛亮那睿智且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馬謖瞬間慫了，半跪在地道：“丞相，我錯了，我……”

　　諸葛亮含笑擺了擺手：“快快起來，你做的很好。”

　　馬謖緩緩起身，問出了藏在心中一個多月的疑問：“丞相，街亭之戰(zhàn)時，末將向您求助，您為何不來??？”

　　話說當時諸葛亮只要肯率大軍前去街亭，張郃不死也得殘廢。

　　隴西將不戰(zhàn)自定。

　　而后再揮軍回救漢中。

　　大事成矣！

　　可惜，諸葛亮求穩(wěn)，聞聽曹真來攻，便迅速撤了軍。

　　諸葛亮搖了搖手中折扇，笑瞇瞇道：“幼常，如果你向我求助，說明你相信我的能力?！?p>　　“如果我沒有幫助你。”

　　“說明我相信你的能力！”

　　聞言，馬謖猛地怔住，心下突然一陣悸動。

　　糟了，是心肌梗塞的感覺！

　　丞相他…他…他不愧是這個時代口才最好的人，語言組織表達能力太強了。

　　只一句話，就讓我有點飄了。

　　王朗死的不冤?。?p>　　不對，王朗還沒死。

　　馬謖上前一步，緊緊攥住諸葛亮的大手，瞬間濕潤了眼眶，哽咽道：“丞相，日思夜想，謖終于見到活著的您了！”

　　“不…不，謖終于活著回來見您了！”

　　“……”

　　聊天還在繼續(xù)。

　　由于是第一次看到諸葛亮本人，馬謖顯得格外激動，全程抓手不送，問這問那，問西問東。

　　諸葛亮耐心的一一解答，態(tài)度極其和藹。

　　很快，馬謖便問到了“為何北伐”的問題上。

　　昏黃的油燈下。

　　兩個男人四目相接，惺惺相惜。

　　諸葛亮凝視著情緒逐漸穩(wěn)定下來的馬謖，暗暗用力掙脫了雙手，沉聲道：

　　“幼常，你可知道，今日之蜀漢暗流涌動，危機四伏，我若不北伐，用不了多久，川中將不戰(zhàn)自亂！”

　　馬謖點了點頭，尋了個木墩墩坐下。

　　他聽懂了諸葛亮的言下之意。

　　北伐或許不能成功匡扶漢室，但諸葛亮如此純粹的信仰，卻足以感染每一個與之靠近的人，并將蜀漢內(nèi)部的矛盾轉(zhuǎn)移，使大家合力一處，產(chǎn)生巨大的凝聚力，為了相同目標（北伐）而努力。

　　也許真正的信仰就是這樣：“他北伐，不為利祿功名，不爭榮辱興旺，只求無愧于心。為了實現(xiàn)先帝匡扶漢室的遺愿，他愿意用他的心，用他的命，用他的所有——只要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