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尚書府大門,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大街上,包括尚書府在內(nèi)的十幾戶人家,家家戶戶掛起燈籠。賀珩走下臺階,迎面便見一美婦人臉色急切地迎上來。
“你說了什么?”
“照實說。不止如此,我還將文敬成殺馬的銀子要了回來,母親拿著,咱們這便家去!”
賀夫人一臉菜色猶豫地看著尚書府家的大門,她想說,她只是誤會了這個不孝子,并不是要敗壞繼子名聲。但她又沒有勇氣再邁進(jìn)這扇大門去辯解,歸根到底文尚書家的女眷個個兒都是人精。她們或許一開始被唬住了,但事情發(fā)展到如今,傻子也明白怎么回事。
讓人不省心的繼子還在催促她,“母親,快上車!”
馬車狹小,賀珩高大,他坐進(jìn)馬車?yán)锉仨殢澭劚常麄€人瞧著有幾分猥瑣。
賀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嫌棄,她不覺得是馬車小導(dǎo)致的,私心里只當(dāng)賀珩本身就是猥瑣的。
她甚至生出幾分自傲來,她生的兒子賀瑕絕不是這樣的,賀瑕溫文爾雅,氣度不凡,誰見了不說一句君子端方。
“也不知瑕兒同他父親現(xiàn)下可用飯了?”思緒跑得太遠(yuǎn),她顯然忘記身邊坐著的這人是她兒子的兄弟,她丈夫的長子。
他為了替母親討回公道,才是真正的沒吃飯。
“母親既然著急,便吩咐車夫快些,兒子也餓了?!辟R珩笑著說。
母子倆在尚書府門前的表現(xiàn)被尚書府的門房看了個一清二楚,這些話里有話必然會被下人傳到主子耳中,正如文家大夫人猜測的那樣,賀珩這位繼母根本不是傳言中那樣對繼子,不止不好還有意敗壞繼子名聲,讓他變成京城有名的紈绔。
文敬成有些同情地問他母親,“娘,賀珩他知不知道?”
“這倒是看不清了,”大夫人說:“他自小就沒母親,八成把這別有用心的女人當(dāng)成親母侍奉了,也是苦了那孩子?!?p> 一旁的文尚書被丫鬟伺候著換了衣裳,他看著妻兒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文敬成害怕地藏到母親身后,“沒什么事,我們小輩一塊兒玩,生了一些齟齬而已,父親不要管了?!?p> 文尚書點點頭,“你給我小心些不要闖禍?!?p> “好了老爺,飯前不可訓(xùn)子,傷了敬成脾胃可如何是好?來人,快擺飯!”
大夫人張羅一家子吃飯,眾人都動了起來,丫鬟、婆子一起去抬太夫人,文軒閣會客廳瞬間空了。
文家大門外,賀府馬車的簾子被放下,賀家母子終于離開了尚書府。
馬車沿著大街一路慢行,路上經(jīng)過太傅府。太傅府一如尚書家大門口一般,懸掛了兩只燈籠。今天太傅府開了左側(cè)角門,只因家中來了遠(yuǎn)方親戚——太傅長媳娘家的侄女。
小姑娘不遠(yuǎn)千里登門,因是嬌客又因她舟車勞頓,所以白日里只這姑娘的姑姑以及同族姐妹相見了一番,其他人全沒驚動。
太傅府客院名喚臨水閣,顧名思義這座院子靠水而建。此時,崔沂婷坐在燈下難以成眠。倒是她帶來的丫鬟寶琪和蘇心卉蘇姑姑,兩人忙里忙外收拾了一天,將從兗州府帶來的箱籠整理了一番。
“不要將箱籠都打開,或許不會在此處常住?!贝抟舒锰嵝?。
“姑娘說的是,咱們只收拾出明天要送給各家的禮物就好?!碧K姑姑說。
崔沂婷點點頭,認(rèn)同了蘇姑姑的意思。
“也不知我送的那些禮物是否有人喜歡?”崔沂婷臉上有幾縷擔(dān)憂。
“常言道,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碧K姑姑安撫崔沂婷道:“若他們當(dāng)真不喜歡也不會到姑娘面前說,姑娘只當(dāng)不知道,不必自尋煩惱。”
崔沂婷點點頭,她本不是那纖細(xì)的性子,因此也只煩惱了片刻,便不放在心上了。
主仆三人又把箱籠收了一遍,正整理呢,伙房派人送來了飯菜。
崔沂婷招呼寶琪和蘇姑姑一起用飯。此時三人尚不知太傅府的日子是怎樣的。
當(dāng)然,單看姑姑的表現(xiàn),她還是記著她這個親侄女的。
白日里,崔沂婷在太傅府角門換乘了軟轎。轎子一路抬往后院,直到姑姑的春霖苑。
姑侄倆十九年來何曾謀面?她瞧著她,她望著她,都從彼此臉上看出了血脈至親的印記。
想到讓她們有這番緣分的弟弟、父親已經(jīng)長眠地下,姑侄倆抱頭痛哭起來。直哭得身邊丫鬟、婆子相勸才一起進(jìn)了屋。
彼此坐下后方才開始敘一敘這些年的思念,多數(shù)時候都是姑姑說,崔沂婷若是聽父親提起過姑姑嘴里的往事,就附和兩句。
跟著便是叔嬸交代過要好生照顧的堂妹崔蘭婷。
她姍姍來遲,進(jìn)門就叫“姐姐”,但她甚至都沒認(rèn)出崔沂婷。
姐妹二人活到如今這個年紀(jì)從未相處過,崔沂婷住進(jìn)崔蘭婷家里時,崔蘭婷已經(jīng)借著她的光進(jìn)了京城。
崔沂婷甚至察覺到,崔蘭婷進(jìn)門時看她的眼神帶著幾分?jǐn)骋狻Υ怂硎纠斫?,畢竟是借著她的光進(jìn)京的嘛。畢竟自己才是眼前這位貴婦人的親侄女,她來了這隔房的侄女還是不是如先前那樣親厚,有待商榷。
“沂婷,今日府中有事不便帶你見府中長輩和其他小輩們,你也舟車勞頓,姑姑安排了客院且去休整一日夜,明日再見!”
“沂婷全憑姑姑做主?!?p> “你身邊跟了幾個人?”
崔沂婷將伺候在側(cè)的小丫鬟和蘇心卉介紹給姑姑認(rèn)識,“她們一路跟我而來?!?p> “一個那么小,這個倒是年紀(jì)大,但面露苦相。”姑姑說:“這樣吧,等明日姑姑給你指兩個丫鬟伺候?!?p> “全聽姑姑的?!?p> 崔沂婷低眉垂目很是溫順,這樣做自然是不想給人添麻煩,同時向眾人保持脆弱感也是為了博取長輩好感,讓自己以后的日子順當(dāng)些。
主仆三人住進(jìn)臨水閣,雖然臨水閣處處打掃的干凈整潔,但因為離主院太過遙遠(yuǎn),顯得格外冷清。
小丫鬟只有十一二歲,難免害怕。崔沂婷便邀了她一起睡,約了這個就不好不約那一個,就這樣主仆三人睡在了一起。
另一邊賀家賀侍郎府上,因為當(dāng)家主母與大公子不在所有人都推遲了晚飯時間,但好好的一家人齊聚一堂的一餐飯,卻被人砸了碗,砸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賀侍郎。
“你姑姑眼見著就要嫁人,你卻給我惹出事端來,賀珩,現(xiàn)在立刻給我去祠堂跪著?!?p> “爹,我飯還沒吃完呢?!睗M桌飯菜,坐了一圈人,其中就包括賀侍郎的母親。
老太太裝聾作啞,好似沒聽到長孫又被訓(xùn)斥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少吃一頓餓不死你!”說著,賀侍郎接過丫鬟送上的新碗,在那碗里擺了兩個饅頭一根大雞腿,“去給我跪祠堂!”
賀珩慢悠悠不情愿地站起身,他端著那碗,眾目睽睽下吊兒郎當(dāng)?shù)淖叱龇块g,繞了一段路后才走進(jìn)祠堂。
他對這里非常熟悉,也不跪,就坐在蒲團(tuán)上大口啃著雞腿和饅頭。
關(guān)閉的房門外站了兩個人,賀珩以為那是看守祠堂的下人也沒去在意,直到倆人聊起天來,他才聽出是他的兩位師父。
“唉,你說那流落民間的皇子被一臣子訓(xùn)斥,心里該多委屈啊?”
“委屈又怎樣?他自己不爭氣有什么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