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不死鎮(zhèn)下街
惡魔盤據(jù),諸事皆兇。
誕生自魔女國度的邪物延著河谷竄上地面,牠們巨大、強壯、且貪得無厭,形似動物卻沒有智慧、空有軀體卻不存在半點意義--那些東西是火焰野獸,一群違逆自然的邪魔異物,生來只為了毀滅,行蹤如火星飛散,舉手投足只為點燃末日的原野。牠們揮舞著粗糙的石鐵巨物在神土上胡作非為,時而吼叫、時而牙牙囈語,不知道尋找什么、又為何彷徨哭號。
那是羅德蘭的第二次大災(zāi)禍,盡管在葛溫大軍的壓制下,那群錯誤終究被封鎖在炎土之下,塵歸塵、土歸土,然而末日的齒輪已動,就是再偉大的力量也無法阻止世界傾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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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走,沿著老城鎮(zhèn)的根系進入土里,我要的鐘就在那、疾病之村的深處--我還未忘記藍(lán)衣戰(zhàn)士的指引,也許這證明了這顆不死人的心臟還有點良知,至少該有的責(zé)任感與羞恥心從沒有過。
然而諸事不順。我和不死人商人買了幾次情報,昂貴又毫無意義的各種情報,最后雖然明白了我能經(jīng)由舊鎮(zhèn)的下水道進入病村,可是最重要的下水道入口卻不知去向。
這座鎮(zhèn)瘋了,它的路就跟那群活尸口中的呢喃一樣不停地盤旋,永無止盡--亂無章法。要是這座鎮(zhèn)的管理者還在,我一定要告訴他路標(biāo)的重要性。如今我最大的困境不是敵人,而是毫無頭緒的探索,沒有羅盤、沒有地圖,我站在這座比彷徨森林還混亂的城鎮(zhèn)中等待奇跡出現(xiàn),或是某個還能說話的不死人朋友。
不過這實在沒什么意義,早在、可能早在十天半個月前我就該明白等待對自己沒有任何幫助。
抬頭一看,我還能找到永恒的羅德藍(lán)天空在那閃耀,有點泛黃、破舊,它夾在通往教區(qū)的橋面與隨意搭建的民宅墻垣間……但對這個世界來說,那塊畸零的天窗就跟太陽一樣耀眼。如果我生活在這,一定會想盡辦法往上走,而不是留在此處任憑霉菌寄生。
盡管靠著臘石的幫忙,我在這座廢鎮(zhèn)里還不至于受困,然而有些地方卻明明只有直尺之遙,卻怎樣都無法抵達;相反的,有時看見應(yīng)當(dāng)回避的陷阱卻又被從中迫通過,這時不知是活人還是活尸的盜匪就會成群結(jié)隊而來--真是群沒格調(diào)的家伙,盡會給別人找麻煩。
我在廢鎮(zhèn)中爬上爬下、機械式地反復(fù)著喘息與戰(zhàn)斗,一旦原素用完了就得返回篝火區(qū)補充,接著再一次的喘息與戰(zhàn)斗。有時當(dāng)我感到無助時,我就會想象黑森林可能還有一個稱得上歸屬的地方;感到孤獨時,我就會告訴自己,羅德蘭不只有我……它很大,而且充滿同類?;糜氨闶亲詈玫淖C據(jù),盡管他們的影子令人納悶、行為冷漠如機械。也許我的影子也在某個時空中躊躇著,到時看到的人會怎么想呢?他們大概也會納悶,這個衣不蔽體的旅人到底死了沒有,就同我一樣,充滿困惑。
盜匪們的尸首散落各處,不知是否能稱之為血液的深色體液濺染在骯臟的街道與墻面上。它們會永遠(yuǎn)留在那嗎?那些尸體會生蟲腐爛嗎?我所站的街道停滯在傾毀的瞬間,燒之不盡的火焰創(chuàng)造了街道的黑暗死角,毀壞的運車與飛散的碎石后是無限延伸的影子,依著光源排排發(fā)散,猶如鐵閘將這塊小角落層層封鎖。那是我與活尸們的牢獄,就如同不死院般萬劫不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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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變化,我?guī)缀醵纪浭裁词亲兓恕o所不在的敵意正逐漸消失,我不知道究竟是成堆的失敗嚇阻了敵人、還是惡敵已被我清除殆盡,現(xiàn)在就連那群活尸鎮(zhèn)民也罕見行蹤,殭尸犬的吠叫遠(yuǎn)在一方、而后逐漸退去。寂靜降臨此地區(qū)域,但我卻不知道該說這是正常還是異常。往好處想,這可能就是一種正確,只要安靜下來就表示此處檢查完畢,如此一塊一塊慢慢搜查,也許再花上一年就能摸清楚這個鬼鎮(zhèn)了!……真有效率。
("嘿!外頭有人在嗎?有人能放我出去嗎?有人嗎?幫幫忙,幫我把門打開!……該死……沒人在嗎?為什么會這樣……")
突然,正當(dāng)我的行經(jīng)那棟平凡無奇的街屋時,門后頭傳來了一陣脆弱的呼喚聲。不可思議,我的奇跡來了。我問:「老兄,你沒辦法自己出來嗎?」
?。ǎ⒄l?是活人嗎?老天爺,我果然沒聽錯!")他情緒激動地說:("我被困在里頭了,這道門被下了某種手段,而且我……這很難解釋,總之我被鎖在里頭。拜托,好心人,請問你能幫我把這門打開嗎?")
一道破木門要怎么把人給困?。肯胫胫?,我就試圖以一貫的方式將他給摧毀。要是在人世的時候,我可能還會懷疑自己有沒有拆門的好技巧,但這些日子以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遠(yuǎn)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強壯,搞不好伯尼斯的那群人都要比不上我了……伯尼斯?該死,我忘了什么了?伯尼斯、伯尼斯啊……灰……我知道,灰塔,那個人,然后呢?
?。ㄟ?!咚咚!……)
……奇怪。
?。ㄟ伺椋∵伺?!咚砰!……)
「嗯……真是出乎意料?!箍磥砦覄偛虐言捳f得太滿了,踢了這么多下,眼前這道門甚至連點灰塵都沒振出來。
?。ǎ⑾壬??請別太在意門的強度,當(dāng)初我也試過去破壞它,但非?!浅ky以解釋的是--我是這么想的--這個門被奇跡的力量保護著,任何魔法與武力都無法產(chǎn)生傷害。不過這種機會又太過渺茫,我不曾認(rèn)識過如此平凡又強大的力量,也許是我搞錯了也說不定…….然而我認(rèn)為這個地方確實有理由被施以奇跡--")
我可以想象對方是個學(xué)者,因為那位仁兄是如此孜孜不倦地分析與歸納?!负昧?,你能等我把你弄出來了再解說?!?p> 既然砸不開,那就尋求智慧的幫忙吧。這道門鎖的構(gòu)造相當(dāng)簡單,僅僅是個孔洞--進一步檢查后,我能篤定,理論上就跟一般民宅所用的粗糙鎖頭差不多,只不過里頭似乎加了些奇怪的小零件,但那并不影響它的單純。真幸運,這道難關(guān)用不著拿開鎖工具過來,假如我手上有只鐵針的話……或許就連我這個門外漢都有機會把它搞定。
?。ǎ⒂惺裁次夷軒偷蒙厦Φ氖虑閱幔浚ⅲW(xué)者先生似乎有些求好心切,但那不虛偽,而是真的想幫忙。
「乖乖等著?!?p> ("好吧……。")。聽他失落的聲音,我都有點于心不忍了,不過這是事實,總不能叫他在門后唱歌說笑話吧?
我找遍了周遭的垃圾,但卻沒能找到任何適合的工具,如此窘境讓人氣餒,心中的不滿也油然而生。
我不經(jīng)想問,那位活人到底是為什么被關(guān)在這?就跟羅特雷克一樣,他們的遭遇總是令人費解,明明此地盡是些活尸,為了靈魂與某些執(zhí)念而襲擊到訪的旅客,但那兩個人卻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被拘禁在某個角落,到底是我錯過了些什么大事件,還是他們遇上了什么倒霉透頂?shù)那珊希窟@問題悶在心頭,雖不至于難受,卻讓我想破了頭--原來當(dāng)我與某些不死人在死亡險難中求生時,竟然還有活人留在牢獄里等著幾乎不存在的好心人出現(xiàn)!
?。ǎⅰ壬阍谏鷼鈫??")
「不,我很快樂,要是能直接破壞這顆門鎖,我會更加開心。真的?!拐f到這,我又試著踹了踹那道門,不過就像他所講的,這東西似乎被保護著,盡管我的心靈沒他這么銳利,不過眼睛卻能看得出這扇門的異常。
非得要找一只鑰匙才行,對吧?鑰匙……我想起了木盒里的小東西。那確實是只鑰匙,毫無疑問,它是對應(yīng)的是羅德蘭城鎮(zhèn)中的某個民宅門扉,然而毋寧說是某一群門扉,畢竟粗糙的東西就是這么一回事,你完全不能期待它有多獨特,有時候這種門鎖也不過就是宣示主人在家的象征性裝飾罷了,搞不好來拿西邊的酒館鑰匙還能開東邊的妓院大門咧!
是的,這是你最后的希望了,陌生人。祈禱吧。
?。āΥ穑?p> 喔、這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不過我也別太奢求什么驚天動地的可能性了。
「朋友,你真幸運?!挂煌崎_門,我首先看見的是坐落在角落、被束縛在木桶里的干尸。沒有人,只有尸體,難道我剛才一直想拯救的人不過是個幽靈嗎?真是--突然,有個人從門后探了出來,他副蒼白而文弱的臉流露出了難以言喻的感動。陌生人,你是活的。幸好你還活著,老兄。
「太棒了!你幫我打開了那扇門!」那位學(xué)者說道,手勢隨著他的情緒而擺動著:「謝謝你幫助我,被困在這讓我好煩惱。我是彼海姆的古利古斯,學(xué)院的魔法師。非常感謝你,這樣我就能繼續(xù)我的旅程了,嗯……好心的先生……嗯,請問,方便讓我知道恩人你的名字嗎?」
「我沒有名字?!?p> 他不解地追問:「難道沒有一個我能銘記在心的稱呼嗎?」
經(jīng)過一番考慮后,我決定如此回答:「有些人會叫我黑劍士,假如你想,你也能這么稱呼,我無所謂?!?p> 多愁善感的古利古斯此時因我的言語所困擾,接著,他說:「嗯……那是個不錯的名字,黑先生?!?p> 「謝謝,我正考慮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真名來用?!瓜M俏荒Х◣熉牭贸鰜磉@只是場面話。
「不,我是說真的,」看來古利古斯希望化解這潛在的尷尬危機,于是便試圖解釋自己的想法:「那是個強壯的名字?!?p> 這下?lián)Q我尷尬了?!竸e這么緊張,我沒打算找你碴。嗯……好,古利古斯,你應(yīng)該還知道怎么回去吧?需要我把你帶到出口嗎?」
「是的,我想我還記得怎么回去。」魔法師說完話后就找了個小木箱坐了下來,并深呼吸了幾口氣。「呼……只要再休息一會兒就好?!?p> 「對了,你剛才說到這里被施以奇跡的理由是什么?」
他笑了笑,似乎很開心我愿意聽完他的想法?!甘堑?,關(guān)于這扇門……我只是如此推測:當(dāng)初這里還沒成為不死的瘟疫窟前曾繁榮過一陣子,這附近甚至有祀堂設(shè)施,畢竟只要有人在的地方都需要凝聚心靈的場所,況且是神土羅德蘭。于是,我猜這地方--這個倉庫可能是屬于那些使徒的,因為只有他們會行使強大的奇跡,也只有那些有錢人或商人才能有余裕在鎮(zhèn)中置下一間倉庫。然而就算這是真的,為什么奇跡的力量能維持到今日,這我就不明白了……也許是因為它與羅德蘭的異變產(chǎn)生了共鳴,使得原本簡單的保護也像這塊土一樣無堅不摧了吧?可是這只是推測,如果不進一步檢查,就永遠(yuǎn)只是種不確實的可能性。」
「真是觀察入微。但這樣的你到底是怎么被關(guān)進來的?」
古利古斯嘆了一口氣,聲音帶著不確定與顫抖:「我……我想那些人大概是想問如何回到人間吧?哈哈哈……畢竟它們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求知向?qū)W的那種人。」
我想那就是魔法師唯一能說的理由了,接著再追問下去也沒意義。「這位朋友,既然你對這研究的這么透徹,那你知道下水道的入口在哪嗎?」
「下水道?那種地方?」他勉強著隱藏自己的不安,但聲音卻漏了餡,「你是為了那傳言而來的,對吧?」
「是的,我是那罕見的白癡。」
魔法師皺了皺眉頭,接著問:「你是哪個國家的使者嗎?黑騎士,你是哪里人?」
我是哪里人?告訴他這件事有意義嗎?不過既然他想知道,我也沒理由藏著。「我記得我來自弗雷米莫,可惜我不為索爾隆德作事?!?p> 等等。不,我后悔了。我為什么要說出來?真是沒腦袋!
「米莫……?喔,我的老天……」我看得出他深埋心中的厭惡。所幸古利古斯是個懂禮節(jié)的人,「抱歉,我真是……太無禮了……」
「不……沒關(guān)系,這很正常。」
「哦、剛才、剛才說到下水道--」古利古斯連忙改變話題,「很抱歉,我對于鐘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但假如你只是想找下水道的話,我想你能往東邊的城墻過去,沿著那的樓梯往下,你就能看到一個廣大的墻垣通廊,下水道的入口就在那。不過請小心,據(jù)說有些魔物徘徊在附近,牠們是從魔女國度跑上來的惡魔……雖然說葛溫王的軍隊將那些東西清理的差不多了,但不死鎮(zhèn)的范圍幾乎沒人想管,因此不好的東西老是往這鉆?!?p> 臟東西群聚的城鎮(zhèn)?這我了解,就跟我以前住的地方一樣,老鼠蟑螂總是少不了?!改悴粫偤弥罇|邊的路在哪吧?」
古利古斯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指著右手邊說:「理論上是往這,但鎮(zhèn)上的路相當(dāng)復(fù)雜,我建議你要盡可能貼挨著右面前進。我所知的就這么多了,先生?!?p> 「這樣就夠了,謝謝你,古利古斯?!?p> 「不,別、別客氣,弗……我是說,黑先生,別客氣!……黑先生?」
我在魔法師開口前離開了倉庫,一路往街的盡頭走去。不知不覺間,我跑了起來,死命地奔跑,彷佛想擺脫緊追不舍的獵犬--直到肺部無法負(fù)荷為止。
太尷尬了……但這不怪古利古斯,是我的無心造成了僵局,然而開口的是我、逃跑的也是我,究竟我還要造成多少愚蠢的場面才肯罷休?
不懂啊,我到底是想忘記還是想回憶?……可是,弗雷米莫,你不是我的家鄉(xiāng)嗎?我有什么理由否定你?不,沒有理由,但我有權(quán)利厭惡你,畢竟你根本連個家都稱不上。
該死的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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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路之后,盜賊們又出現(xiàn)了。從街窗與門后出來,手持短刀朝我的關(guān)節(jié)砍來;它們的步伐輕盈、身形空無,使用著熟悉的消耗戰(zhàn),那五名敵人在我的身邊打轉(zhuǎn),不時以飛刀襲來。
在那條狹窄崎嶇的街道,鏗鏘的碰撞聲喚起了一絲活力,冰冷無力的激情,它們呼喚著鎮(zhèn)下曾發(fā)生過的痛苦與荒唐,訴說著被舍棄的怨恨。我看見那些活尸的表情,那是我所熟知的面孔,一群失敗者的面孔、因無力脫逃而恨從中來的面孔,但不一樣的是,我曾見過的那些表情中存在著更加矛盾的情感--你們該慶幸自己不曾有過這種妄念,現(xiàn)在想起來,記憶中的他們?nèi)粤钗译y以忘懷,束縛這身血肉靈魂,讓它永不超生。
弗雷米莫,豎立在草原中的小城外總是飄蕩著農(nóng)婦的村歌,盡管有過豐饒,然而我所愛的故土卻總是一片狼藉,不受火焰眷顧?;钤谶@的人都很堅強,就算只剩下婦孺與病殘,他們也不曾屈居于周遭的威脅--那就是弗雷米莫的意志,不妥協(xié)于強風(fēng)的殘火余星。
……我……我……我知道自己有天也必須離開,因為所有的男人們都一樣,我們得前往索爾隆德為主人們效力,等時間到了就光榮返鄉(xiāng)……可是我不知道那天來的這么快。我記得……是因為上一個人已經(jīng)死了。
是誰?啊,我想起來了,是我的兄長!他死于南境的戰(zhàn)火,所以我理所當(dāng)然地接下了這份傳承,隨著大伙一同離開了小城,進入索爾隆德的尾區(qū)。尾區(qū)長的就跟這里一樣,可憐的活尸們。那我們算是同路人嗎?不,絕對不是!
索爾隆德的尾區(qū)跟所有低俗下流的地方一樣,人們說奴隸停留的地方骯臟如糞坑、豺狼餐宿的場所混亂如戰(zhàn)場,而貧民的領(lǐng)域則是奴隸之上、豺狼之下,那里的人還以為自己還能保持點尊嚴(yán),雖永遠(yuǎn)溝不著天堂、卻也下不了地獄,但明明都是灘廚余殘渣,想入糞坑也得有人愿意吃下肚才行;可是我不愿留在那,僅僅是因為我不愿再容忍不公不義之事摧殘自我。我做到了,那你們呢?真是……真不曉得弗雷米莫的人在想什么,他們?yōu)槭裁床煌献吣??也不看看老祖先效忠的對象都變成怎樣的德性了,但你們怎么還留在水溝里,日以繼夜地重復(fù)著自以為榮耀的蠢事?
我們到底在對抗誰?異教徒還是叛賊?被召入尾區(qū)的你們曾活在陽光下嗎?你們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樣貌嗎?
"所以你又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可多了!弗雷米莫的軍人不過就是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奴仆罷了,但就連敗犬也懂得虛張聲勢,可是他們在做什么?那些人還在搖著尾巴等人摸頭夸獎吶,老兄!
?。g迎來到人間,我的小天使。"
你!……前輩?
「前輩!你在這里嗎?」我對著巷口大喊:「我可沒說錯半句話!弗雷米莫……那群人根本連奴隸都不如!你明知道的!天殺的……爛東西……」
你明知道!我們都心知肚明……但是啊……
……我來自弗雷米莫。我不是英雄、也不是革命家,我只是個叛逃者。但你們還希望我做什么?我只是個小人物,渴望自由、獲得自由的小人物!難道你們會因此心生妒忌嗎?
因為我不想承認(rèn)弗雷米莫?別糾纏我,我已經(jīng)離開你們了!
沒錯,就是這樣。聽見了沒,幻影,我不需要為不屬于我的東西感到自卑!
魔法師,別害怕,就把它當(dāng)作一個玩笑吧!
……玩笑……魔法師,呵呵呵……我曾去過你們的國家,那地方真是太奇怪了。但你們的酒很棒,給那你們這些書生喝上這么好的酒可真是浪費,但可惜我沒能再那多待上些時間。
?。⒁坏┝耸戮鸵x開。",這是我和前輩的原則,畢竟待久了只會把事情弄得更麻煩,尤其是在彼海姆,要是一個不小心被騙去當(dāng)實驗品就糟了。
前輩總說:"魔法師跟圣職者都一個樣,盲目又頑固,而且都盡出一些鬼主意。"
不過我還真想知道在前輩眼中有什么東西是不一樣的,從大沼的居民到東邊的神秘客,他每次一喝酒就要全都念過一次,耳朵聽到都快生繭了。
話說,那次我們是做什么才要去彼海姆的?那個死氣沉沉的地方什么時候也缺戰(zhàn)力了?啊,我想起來了,我和前輩是被引薦過去的,為了……
「圣女?」
?。ā澠潯酒潯?p> 誰?啊、不,只是雜音……火焰的聲音。
……
不知為何,我不敢再想象彼海姆之行的理由,里頭好像藏了些錯誤,某個難以挽回的致命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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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古利古斯的指引,確實我確實正朝向城墻邁進。
喔?有酒。
(咕?!?p> ?。叟蓿【谷皇撬岬?,真莫名其妙!
……但不死人本來就不需要攝取食物,老實說,我這么作才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墒俏揖褪窍胍龋魫灥臅r候、開心的時候,不管任何時間,我都寧愿自己永遠(yuǎn)不要清醒;只是在人間的時候我沒這種想法,因為戰(zhàn)爭之人總是得避免自己松懈于和平,然而在羅德蘭的我卻急迫地渴求酒精的慰藉,就算一點點也好,能提供平靜與溫暖,壯大我萎縮的勇氣。只是就連這點小小的奢求都無法達成,這地方真是太可悲了。
森林就沒這種問題。森林里幾乎什么都有。有酒嗎?當(dāng)然,他們用樹果釀酒!……現(xiàn)在想起來,黑森林真是個天堂。不像這里,酒館里別說是酒了,就連半滴水都沒有。
不過,盡管它的空無近乎悲慘,就連封存的酒也沒能幸存,但我感覺得到此處確實與最初我所見到場合不同,某方面而言,這個地方又特別的多彩多姿。它的墻間彷佛滲著油污,地板因濕氣而嚴(yán)重腐朽,此地徘徊著奇異的臭味,是混合了劣質(zhì)香料與腐敗的結(jié)果--古利古斯的看法是對的,這方向確實越來越接近了某個骯臟的地方,而那些惡魔也在此地徘徊……是的,我趕篤定,它們肯定有些關(guān)聯(lián),至少怪物曾經(jīng)拜訪此地,因為刺鼻的硫磺味在臭氣中揮之不去,那是非人的氣息……
?。ㄟ藚觥⑦藚觥藚觥?p> 沒錯,事實如此,我真佩服那位魔法師竟然猜中一切。
隆隆的步伐聲在殘破的窗外徘徊,我趕緊躲在暗處,深怕又是一只駭人巨獸在那尋找糧食。當(dāng)牠接近時,我能感受得到對方的重量撼動了塵土--夾帶著硫磺與鐵銹的氣味,那東西就和許久之前的牛頭怪沒兩樣,它們是同一族的怪物……乃是黑騎士們沒有鏟除的魔鬼余黨。
悄悄自隙縫一看,我察覺對方的形身碩壯而巨大,雖不如牛頭那般超乎想象,卻也足以叫人寒毛直豎;牠頂著一顆有如枯骨的山羊頭,外頭的那只惡魔比起牛頭怪近似人類,但卻有人的特征、也保持著人的某種習(xí)性,不知是因天性使然抑或受人教導(dǎo),牠穿著一條破爛褲子遮蔽了半身,好像人類羞于****一般,然而再怎么像人類,也掩蓋不了那只靈活的蜥蜴尾巴、那顆怪異的腦袋,牠始終是個怪物。
此時惡魔手上的兩把巨大柴刀不時與墻垣摩擦,那鈍重的金屬聲響彷佛在提醒我--盡可能避免和牠正面沖突。想都別想,溜過去吧。
突然間,我注意到一只鑰匙在山羊頭的腰間晃動著。那到底是用來開啟哪個門鎖的呢?一只無智的巨大野獸又要鑰匙作什么用呢?
正當(dāng)我努力想解開這到謎團時--山羊頭發(fā)出低吼,那只惡魔的咆嘯中參雜著一點有如人語的聲音:「吼嗚--!嗚--!……泥仔--!哪--!……。」
牠在外頭來回探索,發(fā)紅的雙眼不時抬頭觀望。牠的聲音在十呎之后反復(fù)徘徊,接近又遠(yuǎn)去、時快時慢,那只惡魔知道有個東西在附近,牠感覺到我。牠在戲弄我--人類,人類只是牠的小玩具。
不,我殺死過牛頭、也殺死過石像鬼,牠們都比你要高大強壯的多……你不值得我害怕。那我為什么要躲著?
?。⒁驗槟慊钪?。你的勇氣不過只是死亡賜予的膽大妄為。"
沒錯,實際上我只是個膽小鬼。
"軟弱、無力。"
軟弱無力。
?。⒂薮?、無能。"
愚蠢無能。
?。⑿⌒〉娜祟悺⌒〉氖≌?。你,你想做什么?你為何走上這條不歸路?"
我想要獲救……我……我想從惡夢中清醒。
?。⑷缒闼?,罪人。"
你只是個幻影,你什么都不懂!閉嘴、閉嘴!歐茲華德!
?。⒑呛呛呛恰?p> 我很清醒,我從來沒像今天這么清醒。不要多想,冷靜點,不死人,你不會死,你只是想要避免無謂的折損。這里離篝火太遠(yuǎn)了,我根本無法確定自己打完這場之后還能不能撐得下去。不死鎮(zhèn)到處都是活尸,這里沒有太陽、沒有索拉爾,只要一不小心就會失去一切。
沒錯,不死人。不要理會那些聲音。冷靜。
山羊頭還在附近徘徊,牠正在遠(yuǎn)離。一陣子后,山羊頭又沿著原路回去了,腳步緩慢、沮喪,不時地還重復(fù)著那人語--直到牠的影子消失在轉(zhuǎn)角,低吼逐漸消失。
……呼……冷靜。沒事了。
拜托,就這樣繼續(xù)走,別回來。
?。ǎ藚觥⑦藚觥⑦藚?、咚咑--?。?p> 喔,我的戰(zhàn)神?。∧銓嵲谔^慷慨了!
(轟?。。?p> 樂觀永遠(yuǎn)無助于戰(zhàn)斗的進行,我不該期待有任何僥幸。
?。ㄟ蒉Z?。Z隆!……)
但我還有些運氣。當(dāng)山羊頭惡魔出手破壞墻垣時,我早已從另一扇破窗跳了出來。直沖腦門的恐懼讓我的視野萎縮、身軀麻痹,萬物停滯如冰,收入耳中的聲音只有我與我的心跳。
"來得及。",我天真地想著。也許不會太天真,畢竟我占有速度優(yōu)勢。然而當(dāng)武器才從背上的劍架抽出來時,我的視線里卻只見到一道紅光。是牠的眼睛。
有多近?不對,我們隔得還遠(yuǎn)--不,還不夠遠(yuǎn)!
「……!」猛然退了幾步后,我看見山羊頭的柴刀端頭染上了些許血液,它毫不費力地勾破了我的左上臂,深度直達筋骨,參差的傷痕坑洞因出力而綻開,順著肌理滑入掌間的血液是如此滑潤,我不自覺地再度使勁,深怕保命工具將會從手上滑脫。
山羊頭,你只想在那看著我恐懼嗎?
那只惡魔凝視著我,蒸騰的呼息從羊骨頭盔中滲出;牠走動,緩慢而沉重,像災(zāi)禍一般宣告著凡人的末日。下一刻,我勉強躲過了怪物的橫劈,牠的兩把大柴刀削毀了半面墻壁、劍風(fēng)吹動了沙土與水壇,緊接著一聲戰(zhàn)吼,是人語混合低俗的吠叫,隨后牠恣意揮舞手中粗鈍的武器,逼得我無處可躲。
「嗚吼--!……離!開!……吼啊--!」
「如果你不介意,讓我們各走各的路吧!」我如此回答。
牠不可能聽得懂,牠愚蠢的野獸……然而此時此刻,我卻懷疑這個山羊頭惡魔有個主人,因此牠才會留在這個沒有糧食的城鎮(zhèn)。那把鑰匙不是裝飾品,如果牠是個被馴養(yǎng)的,那看守鑰匙肯定就是那只惡魔留在此地的原因。
?。蟮兑凰?,地磚應(yīng)聲粉碎。要怎么樣才拿甩動這把八呎長的柴刀?它不合里,那東西簡直就是塊大鐵板!
當(dāng)那只牛頭惡魔揮舞斧頭時我沒半點疑慮,因為牠跟牠的大斧頭簡直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可是山羊頭的柴刀太接近人類了,刀的重量、刀刃的鋒利感,一切都過于具體……該死,醒醒、不死人,戰(zhàn)斗吧!
趁這短暫的停滯。趁牠還沒把刀收起來,我得發(fā)動攻勢、傾盡全力迎擊。然而余光中又見到一道影子--第二把柴刀!
?。ㄧI?。?p> 牠讓我無法放手一搏。山羊頭是恐懼之源……牠是人類的天敵。想象中的天敵?,F(xiàn)在只有一個方法能對付牠……
……念頭一閃,我拋下大劍,趁空檔跳上了山羊頭的背上;我猜牠因此感到倍受羞辱,一個小小的人類竟然把它當(dāng)成了坐騎,可是我的野心不只如此,山羊頭!
跳吧,就像頭野馬一樣掙扎!
(砰!砰?。 ?!砰隆當(dāng)--?。?p> --唔嗚……很好,你這聰明的小家伙,想把我碾在墻上?但你身后的不速之客可不僅僅只是個人類,我是個不死人,就算斷氣了也不會松手……我早就死過了,你這愚蠢的東西!
看吶,我身上多的是武器!
「啊……?。『劝?!喝啊--!」你的脖子很堅固嗎?不是吧?我想也是!現(xiàn)在讓我們來看看你到底能挨上幾刀……羨慕嗎?這小家伙可是安德烈作的,要是你有機會也該請他打一把小短刀……一把!銳利的!小玩具!
?。ㄧI啷!鏘啷!……)
終于,那家伙下定決心舍棄了一只柴刀,看來牠終于想通了……像只野獸吧,你沒資格拿人類的工具!卑賤的雜種,爪子才是你的武器!而我,我才有資格拿刀子,我才有資格割破你的喉嚨!
?。。瓎琛。^、頭被抓住了……呵呵呵……被抓住了。
惡魔骯臟的爪手就攫住了我的頭,牠的手掌好臭,充滿油臭與腐敗物的氣息。然而牠正在使勁、想把我的頭給捏碎,但負(fù)傷的山羊頭已經(jīng)逐漸失去了力氣,牠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掙扎。
?。ā寺。。?p> ……或把我像個垃圾一樣甩到地上。
呵呵呵、呵呵……我征服恐懼了。歐茲華德,你看見沒,我不是軟弱的人類,我是勝利者?。?!
?。?,山羊頭,你呢?我聽見牠氣喘如牛,破損的氣管發(fā)出殘缺的咻咻聲響。累了吧?我也是,我好累,如果能一直躺在看著天空……羅德蘭的天空觸手可及,可是它依然好遠(yuǎn)……要怎么做才能回去?
經(jīng)過一番掙扎,我自垃圾堆中爬起,眼見勝利近在眼前,那只惡魔徒勞無功地想將破損的脖子給堵住,步伐搖搖欲墜,幾乎無法站直,但我不愿冒險,至少再怎么心急也得等原素瓶發(fā)揮功效才行。要一次解決。
山羊頭,我看到你憤怒的雙眼,你在忌妒眼前的不死人能受到火焰庇護嗎?--你很痛苦?是的,你應(yīng)該要痛苦。
尋回大劍后,我口中學(xué)著野獸吼叫。這是在嘲笑那只惡魔、還是我早已深陷其中?--在意識尚未反應(yīng)之前,這副身軀早已沖向敵人,以身為座、以劍為樁--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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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讓惡水覆蓋我也不敢闔上雙眼,但這究竟是恐懼于他的窮鼠一擊、還是我早已嗜血成狂?故事中的英雄沐浴在龍血下而獲得不死之身,那已不容于天地的不死人沐浴在惡魔之血下又能獲得什么?死亡的命運嗎?
("……喝喝惡……泥……不濘……過……")
晚安,小羊兒。
牠癱倒一旁,我亦因此受其牽連、雙膝與地相抵。牠的內(nèi)臟彷佛的油污將大劍糾纏其中,隨后,當(dāng)我將武器拖出時,它們也因此從綻開的大洞中滑出;那些東西溫暖而黏稠,幾乎與焦油無異,它們淹過了我的腳踝,染黑了磚上稀薄的青苔。
「黑……黑先生?!?p>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古利古斯,你還留在這?」
「是的……我想我迷路了,」魔法師說,「這一言難盡,朋友?!?p> 如果他想繼續(xù)保住我不堪的尊嚴(yán),那也罷。「很多事情不說出來也罷,朋友?!?p> 「嗯、你……」古利古斯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原本要說的話不恰當(dāng),于是接著改口說,「……我打算回祭祀場,請問你是否愿意與我同行?」
「你不是迷路了嗎?」我取下了山羊頭腰間的鑰匙,稍稍撥開上頭的血污,我看道上粗厚的匙身上刻著"盡頭"。如果這不是巧合,那么我想那只山羊頭大概是被馴服的怪胎,用來保護鑰匙不讓神經(jīng)病的搶走,或殺死所有可能從下水道里跑出來的倒霉不死人;到底他們怎么會想到把惡魔拿來當(dāng)看門犬來用?真是群瘋子。
魔法師解釋道:「雖然我找不到原本的路,但我猜想在下水道附近應(yīng)該也存著一條上水道的通路才對。既然目標(biāo)差不多,不如我們一起尋找,這樣不是能更快一些嗎?」
我并沒有出聲肯定或反對古利古斯的提案,但是、很自然地,我們一前一后地走在了一塊,維持著近似同路人的關(guān)系,正如對方所言。我搞不懂他究竟是出自于關(guān)心還是便利才選擇了這種方法,不過我能理解那家伙并不出于任何惡意,他只是單純的優(yōu)柔寡斷,讓疑慮與情感所左右……至少看起來是如此,畢竟我不相信一個帶著龍徽戒指的優(yōu)等生會多沒主見。
鎮(zhèn)下的路途漫長,我們四處尋找方向,在廢墟與墻阻中打轉(zhuǎn),直到我身上的血都干了、頭發(fā)因臟而污糾結(jié)成塊,終于,一座聳立的墻塔與一黑暗的小門展開在眼前,兩者面面相覷。一個往上,通往羅德蘭的藍(lán)天;一個往下,直達地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