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見了從集市上回來的梁爺爺,我和冬已決定回旅館,樂樂還是不舍得,她長大了,不能也不必再像上次一樣瞞著她了。
“對了,這里還有螢火蟲,之前見過嗎?晚上我?guī)闳タ?。”回去的路上冬已說。
螢火蟲,許的愿真是像小穆說的那樣,一點都不可信。以后再也不會浪費它們的生命去許無謂的愿了。
“不用了,有點累,我想回去休息了?!蔽一氐?。
冬已看出我神色異常,一路默默地回了旅店。
第二天要返回去的時候,冬已什么也沒說一早就去了車站買票。我隱隱有些擔(dān)心,不知道他和家里的關(guān)系怎么樣了?;芈玫旰蟪弥硇欣畹臅r候,我小心的問道:“冬已,到景巖這么匆匆忙忙的,你要辦的事情都辦好了嗎?有沒有回家里看看?要不要我先走,你再歇兩天再回去?好不容易回來一次……”
“云老師,”冬已放下手頭的東西回過身,“你不用再替我擔(dān)心了,該做的我都已經(jīng)做完了。我知道是你給我爸打的電話……”停了一刻說道:“以后別自作主張了,我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不要總把我當(dāng)成兩年前那個不懂事的中學(xué)生?!?p> 看來他是生氣了,“哦,”我低下頭道。
“可是這一次還是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邁出這一步才好?!?p> 我抬起頭不解的看著他,這到底是在怨我還是在感激我?怎么莫名的說了這一通相悖的話?只好問道:“那你爸爸原諒你任性出走,同意你去闖蕩了嗎?”
“他還能有什么不同意的,事情已經(jīng)成了定局了,而且結(jié)果又不壞?!?p> “那就好。”聽他剛剛說話時放松的語氣,他和他爸爸之間應(yīng)該是破冰了。我轉(zhuǎn)身出來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手機鈴聲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拿起接聽對方說道:“是云寄老師吧?我是時冬已的爸爸?!?p> “啊是我,您好,”我沒想到竟會是冬已的父親。
“云老師謝謝您這段時間對冬已的照顧,這孩子個性要強,脾氣又倔,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吧?”
“您客氣了,冬已是我的學(xué)生,他一個人在外面關(guān)照他是應(yīng)該的。冬已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可能只有對您這么親近的人才會任性,而且他又有想法,有能力,連我都很佩服他,您就放心吧,將來冬已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p> “總之就是太感謝您了,還有這次,如果不是因為您,都不知道我們父子倆能不能見的著,更別提能好好坐下來說說話了?!?p> “哪里,你們能和好我也替你們高興?!?p> “今后還希望您替我多照顧照顧他?!?p> “那是自然,我沒有兄弟姐妹,冬已就像我弟弟一樣,他在市里您就放心好了。”
“那就好……”
頭一次以老師的身份和家長對話,心里還是蠻緊張的。其實我哪里算得上是老師,只是被冬已叫習(xí)慣了,在我心里它不過是個和“姐姐”差不多意思的稱呼而已。
旅館離車站只有十來分鐘的路程,所以我們直接走路過去。出來的時間早,在上面等了十分鐘車才開動。景巖就在身后越來越遠,遠的就像一場無法重啟的夢境。
“云老師,”冬已忽然看著我叫了一聲。
“???”
“一年以后,等梓深哥也出來了,等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還有選擇的權(quán)利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p> “當(dāng)然有權(quán)利!難道你真的要跟那個混蛋過一輩子?!”
“冬已,也許將來會有轉(zhuǎn)機,但是現(xiàn)在談什么都沒用,這不是你該關(guān)心的問題。”
“這才是我最關(guān)心的問題!”冬已的情緒變化讓我吃了一驚,平復(fù)后他又接著解釋道:“我是說,在這里你和梓深哥是我最親近的人,我不想你們?nèi)魏我粋€有事?!?p>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小穆也不會有事;老天會記得它給我們的,不會再有更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
我拿出裝有葵花籽的香囊說:“冬已,麻煩你替我把這個交給小穆,就說,你回了趟老家隨便帶回來的?!?p> “有沒有什么話需要我?guī)Ыo他?”
我搖搖頭,“沒有了。”
“云老師以后有任何不開心的事都可以找我說,我……我答應(yīng)過梓深哥好好照顧你的。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我一直都在?!?p> “謝謝你冬已,這次陪我來景巖已經(jīng)很開心了。不用擔(dān)心,你云老師沒那么脆弱。”說完淡淡一笑,也引得這孩子釋心一笑
不能總在家里待著了,時間久了我怕爸媽會起疑心,于是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到那里去。
突然在門外出現(xiàn)的岳政澤讓我和爸媽都愣了一刻。
“怎么,云寄沒告訴您二老我來接她嗎?”
他這樣一問,爸媽疑問的目光就轉(zhuǎn)到了我身上。為避免事端,我只好回道:“我怕他來了麻煩,就直接讓他在外面等著了?!?p> “你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讓政澤來了還在外面不進家呢!”一向不太愛說話的爸爸指責(zé)道,媽媽也顧及他的面子說道:“就是啊,阿寄以后可不能這么任性了?!?p> “我知道了爸媽,我走了,你們快回去吧。”
“要不進來歇會兒再走吧?”媽媽問。
“天不早了,下次吧。”說完我提著包走了出去。
“岳父岳母再見,下次我一定陪云寄一起來!”岳政澤說著跟了過來。
心里縱是不悅,看到他這樣畢恭畢敬的對我父母,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粗嚧巴獾穆肪?,一路無話。
回到那個家,我原以為我和他就各不相干了??墒撬麉s跟著進了我的房間,并關(guān)上了門。結(jié)婚以后岳政澤不是在外邊混就是去書房,很少來這里。我回頭警惕的盯著他。
“你去哪兒了?”
“你不是見了嗎,我回家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家伙是誰?你跟他去了哪兒?!”
“你派人跟蹤我?!”
“別說的那么難聽,身為你的丈夫,總得為你的人身安全負責(zé)吧,再說,我岳政澤要怎么玩兒都可以,但絕對不能讓人給我?guī)ЬG帽子!”
“你別信口胡說!更別拿我和你比。他是我的學(xué)生,你離他遠點!”
岳政澤笑道:“好,別忘了你身上關(guān)系著這么多人的命運就行了?!?p> “岳政澤,別以為你可以永遠控制我,我們最好以后互不相干。如果逼急了,會做出什么事來,我也不清楚。”
“那就走著瞧好了?!闭f完便拉開門出去了。
我方正地躺在那張大床上,看著正上方那盞北歐風(fēng)格的大吊燈,想著時間,想著意義,想著小穆……
派去的人傳消息說,陳塞這段日子去的最頻繁的地方就是酒吧,每次都喝的爛醉被趕出來,沒什么特殊的行為。有幾次喝完酒去找一個女的,見了就大吵一架。
他們口中的“女的”會不會是阿曼?我叫他們繼續(xù)盯著,如果陳塞再去找那個女的,就把畫面拍下來。
今天是探視的日子。凌晨三點左右,朦朦朧朧的有個身影很像小穆,夢里不計物是人非,他就站在有些昏暗的路燈下,可望而不可即,連面容都有些模糊。我不懂他為什么總是一直站在那里,不動也不說話。于是我叫著他的名字,伸出手,朝著他走過去??墒沁@段路卻怎么也走不到頭,我有些慌了,就跑起來,終于看清了他的臉,在朝我微笑,我安心了。就在即將觸到他的那一刻,身影驟然間不見了。我一個人無措的一遍遍呼喚著他的名字,天地至靜,無人回應(yīng)。就在這種無邊無際的孤寂中睜開了眼睛。原來是夢。以前總是做一些被惡鬼或怪物追的夢,都沒有這靜寂可怕。之后再未曾合眼。在房中徘徊了半日,最終拿起墨鏡出了門。
來到監(jiān)獄之后,我?guī)Ш媚R,擔(dān)心會被人認出來。如今想見他一面都要偷偷摸摸的了……
還好現(xiàn)在沒有人探望小帆,我便借著看望小帆的機會進去了。小帆在里面拿起電話問道:“你是?”
我摘下墨鏡,說道:“是我小帆,還記得我是誰嗎?”
“云寄姐姐!我說會是誰來看我呢!”
“你開心,以后我就經(jīng)常來看你?!?p> “那當(dāng)然好了,可是,你不去看穆哥哥嗎?”
“對了,這么長時間了,他心情有好一些嗎?”
“嗯,肯開口和我說話了,不過比起以前變得沉默了不少,基本上不會主動和別人說話,一有空閑時間他就開始雕木頭,哦,這是他送給我的?!?p> 小帆從兜里拿出一個東西,隔著窗戶遞到我面前。那是一只展翅的老鷹,體形不大卻刻地十分精致,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像是在怒視一切不平事;翅膀上的紋路清晰有致;鷹喙和鷹爪處顯得異常凌厲。小穆什么時候?qū)W了這門手藝,還刻的這么好。
“真好看。”我嘆道,然后又喃喃地說:“他在里面有喜歡做的事情就好,至少不會太無聊了?!?p> “云寄姐姐要是你曾經(jīng)做錯了什么事,穆哥哥肯定早就原諒你了,我看得出來你很想見他,他也許也很想見你呢!我見他最近在雕刻一個小人,很像你?!?p> “是嗎?“沉默之后接著說道:“就算他原諒我了,我也沒有什么面目去見他了。或許,過一段時間想開了,邁過自己這道坎我就會去見他了。所以小帆,這是咱們兩個之間的秘密,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也永遠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好嗎?”
“嗯,好吧,既然你是這么想的,那我就支持你,等你早日想開了,好親自去見他。”
“謝謝你小帆?!?p> “嘿嘿,云寄姐姐你謝我干什么,我還沒謝謝你來看我,陪我聊天呢!”
“那我,以后我們兩個就誰也不許說謝謝。”
“好,誰也不許說!”
此時,我聽到了獄警和冬已的對話,急忙帶上了墨鏡。他來看小穆了。
“怎么了云寄姐姐?”里面的小帆見狀問道。
“有認識的人,不想被他認出來?!蔽倚÷暤恼f道。
“你回去吧,穆梓深不見人,剛剛就有一位看起來比你稍大一點兒的女士過來要看他,后來也是無奈的離開了?!?p> “麻煩您再跟他說一聲吧,我叫時冬已,我有東西要給他,”冬已拿出了之前那個香囊,“就是這個,麻煩您幫忙帶給他,就說是從景巖帶回來的?!?p> 獄警看了看說:“好吧,如果他還是不愿出來我也沒辦法?!?p> “謝謝!”
為防冬已看到,我將臉轉(zhuǎn)向了里側(cè),并用手遮擋住。這么長時間了,他還是不愿意出來見人嗎?小穆,怎么樣才能讓你變回以前的你?可惜這世上沒有第八號當(dāng)鋪,從前只覺得好笑,笑里面的人用沉重的代價去交換本就屬于他們的東西??墒乾F(xiàn)在,我也會做同他們一樣的選擇,代價,在所不惜。
這么想著的時候,小穆出來了。我不自覺的望過去,隔著這段六七米的距離,這層厚厚的玻璃,和中間的人們,看到了他。寬大的囚衣套在他身上那么不協(xié)調(diào),骨骼更見分明,以前那樣喜歡清爽的人,現(xiàn)在卻長出了一層胡渣……
他坐下,拿起了電話,可是我聽不到他的聲音,只看得到另一只手中緊握著那只香囊。
“梓深哥,你終于肯出來了!我真的很想你,你還好嗎?”冬已通過電話說道。
然而小穆眼睛一直盯著香囊看,沒有作答。
“梓深哥?”冬已只好又叫了一次,“這是我回家鄉(xiāng)的時候給你帶回來的,如果你喜歡,下次我再多帶些給你。”
又過了幾分鐘,小穆目光看向冬已,開了口,短短的一句,不知是什么話。
“你是說云老師吧,她,挺好的?!?p> 只見小穆又說了一句,冬已回道:“你放心梓深哥,我一定會盡自己的全力的?!?p> 他便起身要進去了,轉(zhuǎn)身的時候看到了小帆,我緊張的將頭低了下去,聽見小帆電話里同他打招呼的聲音:“穆哥哥,我跟我表姐再聊一會兒?!?p> 等我再抬頭的時候只掠到了一席背影。
你這個笨蛋,要懂得照顧好自己啊,再瘦下去看等你出來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不會有機會,可還是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