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打定主意,總要尋找個下手的地方。
華裳耐心觀摩了兩日,終是從身邊伺候的宮人里覺察出不對來。就比如雪嬌雪雁,二人雖然曾同侍一主,然而聽聲辨音就可明白她們絕對不是同心同力的人。再說那緋荷連珠紅杏,之前也都是在寧壽宮呆過的三姐妹,明面上一團和氣,華裳不過小小的試探,就看出來紅杏緋荷與連珠存的也不是一個心思。
沒事的時候,華裳就自己坐著發(fā)呆琢磨,大致推論出來,圍繞自己的這些個人,除了外間的兩個嬤嬤張順趙喜不算,雪雁應是與紅杏緋荷一處的,連珠自不必說,是太后埋在她身邊的眼線,而雪嬌……華裳瞅了一眼正專心致志擦拭瓷瓶的少女,面色泠泠作冷,應是她不知道的第三路人插入德安宮的。
而這,恰恰是她最易下手之處。
過了午時,待到伺候她安歇的連珠緋荷紅杏等人出去,只留了雪嬌雪雁在屋里頭聽喚,華裳便心生一計。
多虧的那次翻臉,唐明煌許是顧及顏面,連著幾日都不曾過來,便是御前傳話的人都不見一個。他不來,華裳倒樂的輕松自在,又故作了許多文章糊弄連珠緋荷相信她是真的心灰意懶,要留在宮里候著華府及華衣的消息。
眼下,她要做的不過是趕了雪雁出去。佯裝轉醒的咳嗽一聲,華裳暗啞嗓子沖著帳子外頭問道:“我睡了幾個時辰了?”
恰巧,雪雁正站在床邊發(fā)呆,聽得里頭問,趕緊回了一聲:“回夫人,睡了不過半個時辰。”
“這么短的時間?”
華裳皺了皺眉,映在紗帳中的玉指招了一招,雪雁忙附耳過去,聽她輕聲說了兩句:“我估摸著像是來月例了,渾身酸疼的厲害。你去找緋荷紅杏說一聲,去哪里給我尋一些姜湯紅糖來,熬了與我喝。再去告訴連珠一聲,把那草木灰做的墊子拿些來,多備著也是好的。”
“是?!毖刹灰捎兴源蜷_簾子出去。
華裳瞅著她走得遠了,才歇口氣,又招手去叫雪嬌。
雪嬌疾走了兩步,彎著腰問:“夫人還需要什么?”
華裳微微一笑道:“扶我起來吧,不需要別的了,你只要留在這兒陪我說說話就成?!?p> “哎?!毖汕宕嗟膽艘宦?,麻利的拿了褥子和靠墊,服侍她坐起身。
華裳喘了口氣,看著雪嬌一團稚氣的臉龐,倒還真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樣。只不過,能在宮里存活至今的,又有哪個是簡單的呢?
想到這兒,華裳也不耽擱,省的一句話沒說,反倒被連珠緋荷她們趕來瞧出端倪。
清咳了幾聲,見外頭著實沒有動靜,華裳才搭著雪嬌的手笑問:“我看你年紀不大,來宮里幾年了?”
“回夫人,奴婢今年虛歲十四,來宮里兩年了?!?p> “兩年?”華裳呀了一聲,“你入宮可真夠早的。你的父母雙親呢,怎么會舍得你進了這種地方來?”
雪嬌讓她問的臉上一熱,低頭道:“奴婢的娘去世的早,爹爹又忙,逢著那年花鳥使去地方采選,嬤嬤說奴婢面相生得好,就帶進宮來了?!?p> “倒是可憐你了。”華裳直覺伸手,尚未及摸到她的頭,卻見她已經不留痕跡的避開了。心內冷笑,仍是自顧自的問,“這些年可有回去看過家里人?除了爹爹,沒有其他親人了嗎?”
雪嬌僵著身子搖頭:“家里不止爹爹,還有一個小奴婢十歲的弟弟。入了宮,伺候主子還來不及,奴婢斷不敢妄想家里頭,只要爹爹他們過得安生,主子們過得舒適,奴婢就知足了?!?p> “好個乖巧的丫頭。”華裳淡笑著夸贊,又拉過她的手細細看了幾回,道,“我家里頭兄弟姐妹也是多的,然而我生的時候好,上頭的哥哥姐姐沒有不疼我的?,F在到了宮里,也不知他們怎么樣了,真是想念的緊?!?p> 雪嬌聞聽,訕笑著道:“夫人真是有福氣,奴婢就沒那么好命了?!?p> “有福氣什么啊?”華裳松了她的手,揉著自個兒的腕子嗤笑道,“也不過是前人栽樹后人納涼罷了,吃的都是祖?zhèn)鞯募覙I(yè)。而今哪,我只擔心那份家業(yè)不知保不保的住,雪嬌,你說呢?”
“???”雪嬌突然聽她說及自己的名字,怔了一下才道,“夫人要奴婢說……說什么???”
“說什么?”華裳詭譎笑開,湊近她耳側一字一頓,“當然是說我們華家怎么樣了。”
雪嬌登時白了臉,欲要敷衍過去,然而見著華裳沉潭靜水的明眸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到嘴邊的謊話終是咽下去。思量著早晚要跟她明說,不如趁著如今天時地利人和,緋荷連珠她們又都不在,就垂首湊近華裳耳側,一點一滴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夫人有所不知,奴婢前兒聽得樓貴妃身邊的香蕊說,自那日夫人進宮后,先是夫人的三哥出了事,再后來夫人的姐姐華二姑娘聞聽夫人與三公子都在宮里頭為質,一時惱恨,就退讓開讓人搜了華府,自己鉸發(fā)出家為母戴孝去了……”
“你說什么?”
華裳未及聽完,臉色已然變了幾個輪回,只緊緊攥著雪嬌的袖子難以置信:“你說我的二姐出家了?”
“是?!毖杀凰粋€大力拉扯不住,差點踉蹌著跌倒,站穩(wěn)了身形,才輕聲道,“奴婢也是聽人所說,至于是真是假,奴婢也不敢萬般保證,夫人切莫心焦?!?p> “不敢保證?哼!”華裳甩開她的手,嗤笑道,“雪嬌,你是什么樣的人難道還用的找我說嗎?我留你在身邊伺候,不正是合了你的心意?眼下,我也不管你是敵是友,我只知道你絕不會是太后與皇上那邊的人馬,既然彼此攤開了牌,你主子定然還有話跟你吩咐,不妨一塊兒說了吧。”
雪嬌果然怔住,訕訕笑了兩聲才彎下腰:“夫人誤會,奴婢自從服侍了夫人,自然是夫人這邊的人馬,豈能胳膊肘往外拐,向著他人?”
“這可說不準?!比A裳冷笑道,“方才你口口聲聲說是從樓貴妃那兒聽來的,你若真是我的人,樓貴妃豈能由你進出她的院子?說罷,還有什么事是瞞著我的?”
“這……”雪嬌眼見瞞不住,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多嘴又說了兩句,“夫人可知道將軍府近日也出了一樁怪事?”
華裳不覺心亂:“將軍府?是應家的將軍府?”
“正是?!毖慎烀驾p蹙,娓娓道來,“也是夫人入宮的兩日,奴婢聽說應家的小公子驃騎將軍應扶唐曾入宮求見夫人一面,被皇上以質人不得外見給打發(fā)了。然而回去不到一日,應小公子就得了急癥,眼下正遍求名醫(yī),別說見夫人了,怕是自己都走不下床來?!?p> 果如自己預料,那邊當真出了事,否則不會放任自家的未婚妻囚禁皇宮不管。
華裳咬緊了唇,雪嬌看著她神情凜冽,正待把上頭吩咐的話說完,卻聽后頭門簾晃動,趕緊直起身子站回原處去。
緋荷紅杏聽了雪雁的話,忙著端了姜湯趕來,看屋子里之聲她二人,不免狐疑。然而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又相隔的那么遠,便把那猜測之心收了幾分,一人端碗,一人捧湯走進來笑道:“夫人,您要的姜湯來了。”
“放那兒吧。”華裳聽見了自己想要聽的,哪里還有心思去管那湯湯碗碗,只顧倚著靠背兀自出神。
紅杏看她心不在焉,又含笑湊趣一句:“夫人,姜湯還是趁熱喝的好,待冷了,就不起作用了?!?p> 華裳心里正想到緊要處,被她念叨的煩躁,只好直了身子,道:“那就端過來吧?!?p> “是?!奔t杏應了一聲,乖巧的盛了一碗過來,輕移蓮步遞到華裳跟前。
欲要伺候她喝著,卻見華裳擺了擺手:“我自己來。”
紅杏無奈,也不勉強,就安穩(wěn)的把湯碗遞過去。然而華裳的那支右臂疼痛還在,溫熱的湯碗一遞過來,就覺肘彎處如同針扎一般,竟是連只碗都端不住,驚呼著看它從指尖跌落下去,碎瓷滿地,朱紅湯漬潑灑了紅杏一身。
緋荷來不及照看他處,慌忙拿了濕水毛巾給她擦拭著,紅杏面色白了一白,就要跪下去給華裳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不知燙著夫人沒有?”
華裳眼疾手快,半途給她攔了下來,自己倒不好意思:“我沒有燙著。這不關你的事,是我太不小心。緋荷,你快帶她過去換件衣服來,再檢查看看可有燙著沒有?”
“是。”緋荷眼見那碗湯灑的到處都是,攙扶著紅杏又回身對著雪嬌說道,“你也仔細些,拿了東西把地下的毯子擦一擦,屋子里也拾掇拾掇,別等著夫人吩咐你了你才做這些?!?p> 說完,又給華裳福了一福身子,才帶著紅杏離開。
華裳冷眼看她二人走遠,心下冷哼,這么快就耐不住了?想要給雪嬌下馬威,也不看看她同不同意。
招手示意雪嬌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下,華裳揚聲從外頭叫來兩個嬤嬤,讓她們收拾去了。自己卻扶著雪嬌的手腕站起來,往外面邊走邊道:“屋子里頭一股子姜湯味,你們兩個可千萬收拾干凈,我出去外間歇著去?!?p> 兩個嬤嬤心思愚鈍,哪里有她計謀多?當下也就接了吩咐,自去拿東西清掃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