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道目光隨著樓公子的前行,而齊齊望向樓上。
華裳收整了衣襟,命思惠等人關了窗戶,才含笑起身,迎著進門來的樓南并樓刃瓷等人,俯身拜道:“小女見過樓公子?!?p> “四小姐多禮了?!睒悄咸撊醯厣斐鍪?,未及扶到她就先自咳嗽起來。
華裳忙站起身子,正待上前幫他舒緩一二,然而眼光里不留神看到樓下的種種好奇與驚異,只得退回腳步,隔著兩步路的距離輕問:“公子最近還沒有好些嗎?”
樓南掩住帕子半抬起頭來,看她的眸光澄澈真誠,便知道是真心相問,就淺笑著擺了擺手,直說無妨:“不過是素日積攢下來的毛病,一年兩年的,都是如此,沒什么大事?!?p> 華裳輕點頭哦了一聲,看他站的辛苦,連忙讓人搬了椅子,請他坐下來。
身后并排站著的樓府隨從及華府的丫鬟,皆是個個吃驚,齊嘆難得看到四小姐肯愿意做小伏低。
樓南溫吞的目光從周圍淡淡打量一圈,方仰起頭笑看著她:“四小姐也請坐吧?!?p> 一旁服侍的思惠聞言,趕緊也搬來了椅子,放在樓南的對面,扶了華裳坐下。
為了清靜兼之避人耳目,雅間的錯落珠簾早已換成了猩猩氈簾,華裳看了看,該來的差不多都來了,便欠身笑著對樓南說道:“難得二少爺如此有心,肯高看小女一眼,將結拜儀式舉行的這般隆重,倒是讓小女擔待不起呢?!?p> “四小姐客氣了?!睒悄现t遜的彎著唇角,“理當是我高攀了四小姐對。華府祖上也是個書香仕宦之家,而今又富甲一方,四小姐美名遠播,樓某不過是一介病夫,能有四小姐當妹妹足可謂此生無憾了?!?p> “哦?”華裳舉袖掩口,咯咯笑道,“那么說,二少爺是真心與小女結拜的?”
樓南淡笑點頭:“真心!”
華裳咬著唇,從錦繡華服里瞄過去,沉吟許久才放了袖子,嚶嚶低語:“那么,哥哥在上,就受了小女一拜吧?!?p> 說罷,也不等丫鬟們攙扶,就自個兒站了起來,拎起了裙擺。
眼看這一跪是避免不了的,樓南情急之下,急忙探出半個身子,趴在一側扶住她手腕:“妹妹使不得,快起來吧?!?p> 一剎那,觸指的肌膚溫涼滑膩,看著華裳側身望向他,樓南這才知是越矩,然而又不好放手,只得紅著臉又說道:“妹妹快請起,樓某當不起妹妹這般大禮?!?p> 華裳便低下了頭,暗暗笑了。
門口有偷聽的,盡管隔著侍衛(wèi)們的阻攔,還是依稀知曉了內(nèi)容,轉身怕在欄桿上向底下支著耳朵仰起臉的一眾看客嚷道:“四小姐行禮了!四小姐行禮了!”
登時,樓下響起翻江倒海的呼聲。
氈簾里頭,聽見聲響的眾人全都默默滴了一把冷汗,京都里頭八卦資源都富裕到這地步了嗎?不花錢捧場的人,還真是給力啊!
華裳眼見消息遞了出去,也不再堅持那些禮數(shù),輕盈身姿似芙荷出水,搖搖又回到了座位上。
樓南尷尬的抽回手,掩飾著咳了幾聲,才說:“古時結拜歷來規(guī)矩頗多,但是樓某與四小姐,因為彼此都不是同性中人,難免與之前的禮數(shù)悖逆。我曾聽聞結拜亦有換帖之說,也是巧了,四小姐當日著人送的就是一封拜帖。不若今日我們還是習了舊俗,只不過少做更改罷了。”
“但憑哥哥做主,如何改法還請告知一二?!?p> 華裳垂手摩挲著腰間絲絳上系著的美玉,眉間映著窗戶縫隙處瀉落進來的一點日光,艷麗奪目。
樓南偏過頭去,避開她的目光,半晌慢慢說道:“只在交換拜帖之后,再行交換彼此信物,聊做心意罷了?!?p> 交換信物?華裳眨了眨眼,手中的美玉越發(fā)清瑩,鳳眸微縮,華裳盯著樓南項上的金鎖,良久才定奪下來:“就如哥哥所言吧。”
說罷,已然一個用力,將腰上的美玉扯了下來,攤開素手遞了過去。
樓南不提防她行事如此磊落,怔了一怔,才拍手示意后頭的人把東西呈上來。
金漆托盤里,大紅的綢布圍得嚴嚴實實,思聰思惠雪嬌雪雁俱是存了好奇,往前幾步看去。
綢布揭開處,一只核桃大小的桃紅碧璽瓜式佩端端正正露了出來,瓜身凸雕出葉和枝蔓,佩頂部穿孔系了朱紅絲線,上系鳥形翡翠結珠,結珠上下各有米珠一組。
精致小巧,卻又別有深意。
只因這瓜屬蔓生植物,多籽,在大唐民間里寓意著“子孫萬代”。
樓二少爺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結拜當頭的大喜日子里,送了這桃紅碧璽瓜式佩,不由得讓人起疑背后的用意。
“難道是借此機會再給四小姐招個良婿?”樓下聽見上頭通傳送了瓜式佩,不由得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旁邊有一人看模樣也正當壯年,忙湊近前打趣:“那敢情好啊,若是樓相真有這個意思,在下也去爭個名額去?!?p> “就你?切切……”說話的老者瞟了壯年男子一眼,呸聲道,“也不照鏡子瞧瞧,什么屙物都想著往朱門里進?再說了,人家四小姐那么富貴的命,硬到極處,你吃消得起嗎?”
“我……”壯年被老者一頓訓斥,嘟囔罵了兩句,不敢再多言多語。
幾雙眼睛重新轉到了樓上,聽著后續(xù)發(fā)展。
卻說華裳見了這份大禮,沒來由的也是一驚,玉顏直視著托盤中的那一方紫水晶般的透明碧璽,遲遲未見出手接過來。
倒是樓刃瓷首先發(fā)了話,近前一步笑道:“怎么,四小姐是嫌這份禮物太小了嗎?”
“不……不是。”華裳急忙回神,想了想,終是接過來,托在手中看了看,才抬眉笑道,“如此貴重的禮物,真是謝謝哥哥費心了?!?p> 樓南只手把玩著她贈予的美玉,亦含笑稱謝:“妹妹過獎,妹妹送的禮比之樓南送的應該更加貴重才是?!?p> 華裳微抿了唇角,不置可否。
偏僻的角落里,應扶唐面前的酒杯已然空了兩三回,跟著來的人看他還要再喝,連忙大著膽子出手攔?。骸皩④??!?p> “嗯?”應扶唐在酒意朦朧中轉過頭來看他,“有事?”
那個侍從看他眸光凜冽,便訕訕收回了手:“您喝得太多了?!?p> “是嗎?”指尖輕輕晃動一番,冷臉看著杯中酒迸濺出水花,應扶唐才哼了一聲,“說什么等本將軍好了,再行婚嫁之事,你們看她今天的樣子,是像已許配給人家的女子嗎?荒謬,簡直荒謬!”
呃?侍從們擔憂的目光紛紛轉為困擾,合著將軍今日來不是為了報當日的斷糧之仇,原是沖冠一怒為紅顏?。?p> 明了了真相,其他幾個侍從忍不住用目光絞殺了一遍多事的那個人,良久才又出來一個大膽的,笑著低聲說道:“將軍,若是華四小姐成為了樓相的義女,那咱們的計劃還變不變?”
“變什么變?”應扶唐深飲了一口,擦拭著酒漬方道,“盯緊樓上,一有動靜就給我搶人?!?p> 搶人?這回連說話的那個人都唾棄自己了,讓你在這會兒提什么計劃,壓根人家回答的就是驢頭不對馬嘴好不好?
得得得!反正怎么著都是行動,沒人說搶女人不算的。
深吸幾口氣,一幫子七尺男兒齊刷刷的仰起頭,看著樓上紋絲不動的氈簾,靜候發(fā)令。
帖子換了,信物也換了,華裳直瞪著樓南:“哥哥還有什么規(guī)矩沒有?”
樓南見她神情已有些不耐,不禁悵然失笑:“沒有了,妹妹還有話說嗎?”
有啊!當然有了!華裳忍住得意,起身拖曳著裙擺,沖著簾子的方向走了兩步道:“去把那簾子掀起來吧,既然是大擺筵席酬謝四方,怎么也得見見客人不是?”
“是?!彼悸斅劼曔B忙走了幾步,幫她掀了簾子,不過是露了半面妝,已經(jīng)讓底下的看客失魂落魄,掌聲四起。
華裳含笑彎身拜謝,一轉而過的眸子映襯出等候多時的那道青影,頭上的玲瓏簪便顫了一顫,笑出聲來。
應扶唐緊握著杯子,看上頭那個女子娉婷獨立,又看她恬不知恥的出來對著一幫子老少爺們笑來笑去的,早已怒火中燒,砰然就將杯子甩落回桌上,把同桌坐著的幾個侍從嚇了一跳,趕緊你看我我看你的低垂著頭,不敢再看一眼上頭的美人。
華裳見他動怒,越發(fā)開心,旋轉身略去眸中寒光,才笑道:“哥哥,今日華裳與哥哥已結兄妹,若是妹妹有事求哥哥,哥哥能幫個忙嗎?”
幫忙?樓刃瓷不作聲的垂眸,與抬起頭的樓南對個正著,兩人俱是看不懂她的意圖。樓南見樓刃瓷咳了一聲,便知其意,忙笑問:“妹妹有何事,但說無妨?!?p> 華裳扶著袖擺,片刻才拿出一樣東西來,彩帶穿心,圓而有趣,見慣了才子佳人的風花雪月,樓南等人豈會不認識繡球為何物?
只不過,她這會兒拿出來要干什么?
疑惑的目光調(diào)轉過來,馮德祿小心地上前,靠在唐明煌耳邊低語:“主子,四小姐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