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已是十一月底，趁著這天天氣晴好，午間風和日麗。胤禛終于帶著殳紈來到上駟院，見到了傳說中的駿馬——“颯露紫”。
據(jù)《舊唐書·丘行恭傳》記載，李世民騎“颯露紫”與王世充在洛陽邙山交戰(zhàn)時，與隨從將士失散，只有將軍丘行恭一人緊隨其后。其時一條長堤橫在面前，而圍追堵截的王世充騎兵又一箭射中了“颯露紫”，在這危急關(guān)頭，大將軍丘行恭急轉(zhuǎn)馬頭，向敵兵連射幾箭，隨即翻身下馬，把自己的坐騎讓與李世民。他則一手牽著受傷的“颯露紫”，一手持刀和李世民一起“巨躍大呼，斬數(shù)人，突陣而出，得入大軍?！被氐綘I地，丘行恭為“颯露紫”拔出胸前的箭后，“颯露紫”就倒了下去。李世民為其題贊文曰：“紫燕超躍，骨騰神駿，氣詟三川，威凌八陣。”
殳紈不懂相馬，但在后世也聽人說過好馬的體形優(yōu)美，肌肉勻稱，眼睛大而圓，四蹄厚實，尾巴又高又垂。眼前的“颯露紫”，顯然就是一匹萬中挑一的良駒。而且更難得的是其性情極為溫馴，對人很友好，沒有個別名馬的暴烈脾氣。
扳鞍上馬，雙腿輕輕一夾，“颯露紫”便快樂地顛起步來。殳紈雖然嚴格按照后世學到的騎術(shù)教程：雙手分執(zhí)韁繩，頭、肩、肘、足跟保持在一條直線上，膝蓋用力，送胯向前。但由于身體的生疏，還是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跟上它的節(jié)奏，在馬背上一起一伏的。
胤禛四平八穩(wěn)地坐在自己毛色锃亮的黑色騏驥上，不緊不慢地跟在殳紈馬后，神態(tài)間一片悠然?？吹贸觯w雖然會騎，但顯然很不熟練。偶爾還會出現(xiàn)節(jié)奏紊亂的時候，被顛簸得氣喘吁吁。胤禛微微的笑著，也不多言，追逐著殳紈的目光中盡是寵溺。
自浮翠的事情過后，殳紈算是徹底打開了心防，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全都暴露給了胤禛。會笑，會鬧，會撒嬌，會耍賴，會蠻不講理，會動小聰明。但從來都不過份，故而胤禛也樂意由著她。殳紈就像找回了戀愛的感覺，整個人被甜蜜包裹著。
“颯露紫”顛顛地跑著，顯得很輕松。殳紈卻不再滿足于這種輕快步，她更喜歡馬蹄飛踏時帶來的那種風馳電掣的感覺。腳跟在馬腹上輕輕一磕，身子伏低，韁繩向前一送，頗有靈性的“颯露紫”四蹄張開，迅速在馬場內(nèi)奔馳起來。遠遠看去，渾如一只純紫色的燕子，在空中飛馳。
胤禛見狀無奈一笑，就知道她不肯老老實實的循序漸進。手中韁繩一抖，與主人心意相通的騏驥化身為一道的黑色的閃電，迅速追了上去。二馬并轡之時，胤禛忽然一翻右腕，露出套在手腕上的犀角馬鞭，調(diào)笑道：“追得上爺，這馬鞭就賞你了！”話音一落，雙腿猝然發(fā)力，騏驥猛地躥出大半個馬身，眨眼將殳紈甩在了身后。
“啊——”殳紈驚喜地叫出聲來，驚鴻一瞥之下，那馬鞭的精美超乎了她的想象?！盃?，把馬鞭給我！”不依不饒地追上去，一付不拿到手誓不罷休的樣子。
“追上來就給你！”胤禛哈哈笑著。陽光下，兩個快樂的身影追逐著，嬉戲著，留下一路燦爛的笑聲。
一直玩到申時過半，感覺寒風漸起，吹透衣裝。胤禛看向殳紈被風吹得紅撲撲的面龐，溫言道：“冷了，回去吧。想騎改天再來。”
“嗯?！膘w開心地點頭，露出滿足的笑容。
胤禛很喜歡看殳紈笑的樣子，雖然不傾國傾城，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甜美。
下了馬，兩人走進上駟院的正廳用些茶水，稍事休息。胤禛道：“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府里迎來送往的，會有不少事情。嫡福晉常要進宮，府里的事情每年都是素菲和蕙玟幫著打理。如今蕙玟一直不見好，素菲又要照顧弘昀和懷恪，忙起來就有些捉襟見肘。你若有閑，不妨多幫一把?！?p> 素菲和蕙玟，分別是李氏和杜氏的閨名。聽胤禛提起杜氏，殳紈低著頭，冷冷地撇了下嘴角。浮翠的事情，雖說沒有證據(jù)，但她敢肯定就是杜氏教唆的。自那日以后，杜氏就一直稱病不出。胤禛和烏喇那拉氏前去探望，她便指天誓日宣稱自己決無戕害殳紈之心。淚眼愁眉，哀哀示弱。使得本來有些氣惱她的胤禛，反倒勸慰起她來。
“好啊?！膘w不無諷刺地應(yīng)道，“不過，奴婢估摸著，她那病也快該好了?！?p> 清朝規(guī)定，每年春節(jié)時官員們都有一個月的新年假。欽天監(jiān)的官員會選擇十二月二十日左右的一天，作為全國官員“封印”的日子。大約一個月之后，又會宣布另外一天來“開印”。在這一段期間，官員雖然還要不時到他們的官署處理公務(wù)，但是司法案件完全停止處理。所以，這段日子也是官員們相互拜訪、人情往來的最佳時機。
男人們在前面大廳飲酒作樂，女眷們則在后宅抽演微言。很多不能拿到桌面上說的事情，都是通過后宅的私相授受來完成的。這種暗箱操作的事情，杜氏怎會放著李氏一人獨大？更惶論讓手于自己。
胤禛盡管聽得出殳紈語氣不善，但作用于男人的虛榮心，他很享受女人為他爭風吃醋的樣子。只要不觸及底線，他也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由她們?nèi)ザ贰?p> 回府的路上，胤禛和殳紈同乘一輛馬車。殳紈掀起窗簾的一角，看著窗外明顯比別時熱鬧了許多的街道，心中默默地感嘆著，又要過年了。還記得剛從后世穿越來的時候，也是年關(guān)將近。自己面臨被攆出府的窘境，和可兒一直在為日后的生計發(fā)愁。那時候，四貝勒胤禛之于自己，就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本已認定就這樣相互淡忘，從此遠遁，卻還是在陰錯陽差間糾纏到了一起。他為自己落下的淚水，就像一根導(dǎo)火索，引燃了自己體內(nèi)全部的激情。
“在想什么？”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胤禛，似乎感受到殳紈望向自己的目光，睜開眼睛看著她問道。
溫柔地搖著頭，殳紈躺進胤禛的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四目相對，深情繾綣。胤禛低頭落下一吻，印在殳紈眉心。正欲再去吻她的唇時，馬車忽然顛了一下，似乎是軋到石頭，使得兩人的額頭撞到了一起。
“噗！”殳紈揉著額頭，忍不住笑了起來。旖旎的氣氛，被這一撞弄得消失怠盡。胤禛無奈地看著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爺，那四輪馬車造辦處仿制得如何了？”
“爺沒問過，怎么？”
“若仿制成功了，不如奏請皇上擴招人手，劃撥銀錢和廠地，辦個大型的國有馬車廠。專門生產(chǎn)四輪馬車，賣給天下的有錢人。這樣賺來的銀子，就可以充盈國庫了。”
“胡鬧。”胤禛點點殳紈的額頭，輕斥道，“士農(nóng)工商，商者，不勞而獲。朝廷豈可帶頭經(jīng)商，與民爭利？”
“可管子曰：‘士農(nóng)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倘艘彩菄业闹宦??！?p> “那是因為管敬仲自己就是商人起家，當然幫商人說好話?！?p> “……”殳紈被噎得無語，想了想，又道，“也不完全算商啊，畢竟還是以工為主嘛。”
“少揪字眼，不行?！甭曇艉苁菆詻Q。
殳紈噘噘嘴，不甘心地拉住胤禛的胳膊撒嬌道：“爺啊，富國強兵，富國強民嘛。朝廷有了錢，就能更好地促進民生，增強軍隊。可以辦孤兒院、辦養(yǎng)老堂，做到《禮記》中提到的‘大同’；還可以發(fā)展軍事，強我國防，振我國威。干嘛放著來錢的路子不用?。俊?p> “你就知道錢，朝廷的臉面呢，不管了？就算真的不管，那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ь^經(jīng)商，豈不是向世人間接承認了商人地位的提高？若因此引來眾人效仿，誰還肯踏踏實實地務(wù)農(nóng)？農(nóng)者不務(wù)農(nóng)，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缺糧。各地一旦缺糧，人心不穩(wěn)，軍隊不穩(wěn)，國本將為之動搖！如此大事，豈能等閑視之？”